沙漠的日出如妖火,淒淒冷冷,紅得不懷好意。
趁太陽還沒探出頭,蓄勢已久的霞光爭相噴湧而出,翻山越嶺,將這沙漠捂得紅透,憋得就快喘不過氣來。
滿目的赤橙金燦著實熏人眼,卻唯獨那鐵鏽嶺西邊的斷崖下,藏著片不清不楚的綠,綠得弱不禁風,怕是一不小心就會被這咄咄逼人的霞光給扒了去。
鐵鏽嶺乃幅員數裏的紅色丘陵,跟這漫天的黃沙博鬥了億萬年,落了個瘦骨嶙峋的下場,每一塊突兀佇立著的山岩都像隨時準備著突然崩坍一般,顫顫巍巍,看似熬不過一個晚上,但第二天霞光到來時依然挺立如初。
丘陵越往北,走勢就越高,終於在北邊窮極目力所及之處連上了荒漠裏最高的山峰——慕天峰。那掩在雲霧中的山脈終年積雪,融化的雪水不知在何處彙成了一條地下的暗河,穿過丘陵,涔涔流入鐵鏽嶺西邊的斷崖下,積成一處幾畝見方的池塘。日子久了,依傍著池塘竟長成出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綠洲,從此成了往來商客的必經之地。
這雪水積成的池子另有一奇妙之處,十六年前,池水不知為何咕嚕咕嚕的冒起泡來,終年如沸,從不間斷。這池水看似沸騰,卻不覺得熱,甚至有絲絲寒氣,從中舀出的水也永不腐臭。後來此般異景聲名在外,天南地北來了不少能人異士欲一探究竟,但始終無人能潛到數十丈深的池底看個明白。
泉水如沸,經人們聲口相傳,沸泉這個名字就傳開了。
嗒,嗒,嗒嗒。
鐵鏽嶺下的小道上來了一人騎著隻駱駝,左手持長繩牽一頭長著碩大犄角的黑牛。駱駝一路悠哉小跑好不愜意,踢踢嗒嗒。駝鈴聲清脆響亮,穿透睡眼惺忪的丘陵,好似代替了公雞打更,每響得幾聲,天色便亮了幾分。
騎駱駝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頭發胡亂紮了個髻,光著膀子,皮膚曬得黑實,背上綁一支燒肉用的精鐵叉子,下身係一條胡人的皮褲,渾身油不拉幾,髒得早已看不出腰間圍布的花式。這身裝束在西域頗為常見,但脖子上掛著的長命鎖卻格外紮眼。
其時紋龍雕鳳,或裝飾蝙蝠較為常見,但此物卻以鏤空蛇紋為主,通體以黃金打造,金光奪目。整塊長命鎖由盤繞無間的上百條細小金蛇組合而成,而每隻金蛇的眼睛都單獨嵌入琉璃寶石,得以轉動,栩栩如生。無論材料還是技藝,都極為罕見,西域賊盜眾多橫行無忌,虧得這少年帶著黃金做的長命鎖招人顯眼,也不怕被搶了去。
到得斷崖,山岩間藏著個一線天,隻足夠三頭駱駝並排而行。
少年還未走近,就聽見有人吆喝切口:“千門次第開!”
“龍王取水來!”
少年答得順溜。
“小常命,今趟替哪個沒卵子的跑腿啊?”循聲而去,吆喝的那人藏身在頭頂的山岩後,隻露出半個腦袋,眉宇間有股英氣,約莫二十來歲年紀,手中一副諸葛弩對著山岩下的小道。
名叫常命的少年喊道:“替風情哥的差。”
“奶奶的,這沒卵的東西今年已經找人頂了四趟差事,你是第五個,怕是他此後都不打算回金城複命了。”
“沈爺,你要哪天狠得下心把自己的一對青毛蠶蛹剜了去,跑得了水活兒,下趟我替你去可好?”
“嘿嘿,老子也不是沒想過,等老子啥時候生了三五個娃兒,也他娘的舉刀一揮,掙個下半輩子清閑”沈爺說罷,岩石之上另一個聲音打趣道:“小沈,你舉刀一揮時可得叫上咱兄弟,別的不說,那對卵蛋可得給兄弟們泡上酒好好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