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卜思瀟還會贏得戴力幾分敬重。
從我們的角度看,當然覺得酷刑審訊卜思瀟實在太凶殘,但從裏麵角度看,這還遠遠不能解他們的心頭之恨呢。
換位思考一下,好多事都可理解了。
走著走著,居然到了太和殿前,這裏是戰鬥最殘酷的地方(對官軍來說),其實大殿損傷很小,殿前漢白玉欄杆上,零星能看出有痕跡,應該是火槍營的彈丸和極少數強弓發射的箭矢造成的。但對麵的一切可就慘了,那一片原來由“金磚”鋪成的大塊地麵坑坑窪窪,估計是被射低的子彈掃過崩裂的。幾天的時間過去了,磚地上仍然是一片暗紅,看來死傷者的血已滲入磚中,令人目不忍視。
再走幾步,我突然看見殿上也有一大堆血跡,這是怎麼回事?留在此地的侯吉兩個,馮紫英不是派人通知並接應他們撤退麼,難道是他們不想走,或者沒有走成,而慘死在這裏了?我便繞著彎問戴力:“用那樣的火槍,在這裏守著前麵一大片空地,還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呢。後來是怎麼攻下來的?”
我這部作品,如果是用第三人稱,就是所謂“上帝視角”,當然就可以給出讀者所需的一切,比如,幸存的政變隊伍離開鳳藻宮後的經過,應該有人去通知在太和殿的侯吉他們,為何他們卻選擇留下來,等等等等。
但由於這是部第一人稱的紀事,我離開了,有些事後來也一直沒有搞清,我隻能把我所看到、聽到的事加以敘述。至於留下的諸多空白,我不能用想象、虛構來回答,請恕我未能填補。
關於侯吉的死,戴力的回答是:“其實不算是攻下來的。這兩個人一直堅守到次日下午,軍士們隻能零星分散進攻,就是讓他們無法歇息,又死傷了許多人。那兩個人最終大概也是過度困乏,無水無糧,覺得也已夠本,最後自己舉槍自裁。軍士們這才一擁而上,兩人雖然已死,還是被剁為肉泥,實在是太被憎恨了。”
原來侯吉竟死得如此壯烈,也不知他死時有何感想,是覺得總算轟轟烈烈活了一場,還是後悔本該安分守己做個轎夫,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他畢竟和我差不多相處了兩年,我心中還是頗為傷感。
這時我也明白了官軍那兩支特殊武器,原來是從侯吉他們這裏拿到的。
又回到了原來等著皇上召見的後殿,已是下午六點鍾的光景,不過夏季天長,天還很亮。我進來後已過了十二三個小時了,真是最漫長的一天。
一見我們,那個皇上侍從就說:“萬歲爺正等著二位,請跟我來。”
經過一道垂著珠子門簾的房門,繞過一座鑲著貝母的屏風,我們就看見了皇上。
戴力正要跪下去,他一擺手說:“戴愛卿平身。”接著就轉向我,招呼道:“晨使臣,一別數月,又見麵了,別來無恙乎?”
我心想,居然還跟我說“別來無恙”,“恙”是沒有,隻是差點給砍了腦袋。
我客氣地躬身行了個普通的拱手禮,回答說:“晨某還好,托陛下的恩典,剛曬了好一陣子太陽,對健康很有好處。”
打過兩次交道,我認準對付這個大人物不能一味拍他馬屁,何況我又非他臣民,說話時硬氣些才好。
當然,我也不好直接指責他給“外交人員”那樣的“禮遇”,因為他隻要提一下史鼎,就會從容把這個指責駁回。
是的,就算把此事全推給卜思瀟,我們也無法推卸掉對“外交人員”保護不力的責任。
他並不理會我話中的諷刺,仍按部就班讓我們坐下,等上完茶後,才又平靜地問了句:“那剛才到花園中散步,鳥語花香,會讓晨使臣頭腦更清醒了吧?”
是的,這個皇上才是個更厲害的角色,從他問的這句話中,我忽然一下子把整件事都看明白了:進來後的“審訊”,之後的遊街示眾,到法場問斬,也許都隻不過是安排好的戲,他們並不想真的搞死我這個和談使者,讓對抗繼續下去,隻是想把這事搞得更確實,看我們的誠意,也讓自己處於一個主動、有利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