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看毛澤東(1)(1 / 2)

本文是作者與《說不盡的毛澤東》一書編者的談話。

編者:如您所說,文學不能簡單地裁決曆史,隻能反映人在曆史中的命運、體驗和感受。毛澤東已經成為曆史人物了,但他又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和現代中國人的命運、曆史及文學緊密聯係著,您作為一個作家,怎麼看毛澤東?

王蒙:我無緣與毛澤東有任何直接的個人接觸。五十年代,在大型會議上或“五一”“十一”群眾遊行集會時,他站在天安門城樓上,我在城樓下,作為一個青年團的幹部,帶領一批青年學生遊行而過,算是能見到他一麵。記得距離最近的一次,是在中央團校畢業時,受到他的接見。

編者:哪一年?

王蒙:一九五年四月,中央團校第二期畢業。那次接見不光是我們,還有海軍一個會議的代表。大家坐在下麵,靜候他的到來。毛澤東出來後,向大家招手,聚光燈打得很亮,然後由軍隊的同誌和我們團校的學生代表分別上去講話,向毛主席表決心。這算是最近的一次,所謂近,也有一二十米。

編者:當時你有什麼感受?

王蒙:那時的年輕人都一樣,見到自己的領袖,尤其是見到毛主席,都很激動,好像還喊了萬歲。

編者:除了這種人數很多的集體會麵外,你和毛澤東還有過什麼關係嗎?

王蒙:說起來有趣,他對我唯一的一次具體關注,是對我的一篇小說給予了關心,對我來說真是三生有幸。這是一九五六年底一九五七年初的事情,當時全國對我的那篇《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小說進行了爭論,毛澤東知道了,並且講了話。他的講話雖然沒有正式發表,但我還是聽了他講話的錄音。

編者:毛澤東是在什麼場合講的,講了些什麼內容?

王蒙:他講了多次,包括在頤年堂召開的新聞、出版、文藝座談會上,在最高國務會議上,都講了這個問題。在中央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我聽了錄音。幾次講的意思大致內容是這樣:聽說王蒙寫了一篇小說,有讚成的,有不讚成的,爭得很厲害,反對的人還寫了文章對他進行“圍剿”,要把他消滅。可能我這也是言過其詞。我看了李希凡寫的文章(指李希凡在《文彙報》上發表的《評〈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不大滿意,李希凡也是新生力量嘛,現在寫文章我看不懂,大概是當了政協委員的關係吧。毛說到李希凡時有點諷刺的意味,不過時過境遷,這些都沒關係了。現在李希凡還是我的朋友。除李的一篇外,還有一篇,就是陳其通、陳亞丁、魯勒、馬寒冰四個人合寫的準備在《人民日報》發的《是香花還是毒草》,主題是要把我的那篇小說打成毒草。後來這篇文章的清樣送到毛澤東那裏,他看後非常不滿意。

編者:他們四人當時受到批評,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係?

王蒙:可能跟這有關係,說他們是教條主義。因為在這之前,他們曾發表過一篇文章,談整個文藝的形勢,受到批評。他們後來寫的這一篇也被毛澤東製止了,文章沒有發出來。毛澤東看了這篇文章後說,反對王蒙的人提出北京沒有這樣的官僚主義,中央還出過王明、出過陳獨秀,北京怎麼就不能出官僚主義。王蒙反官僚主義我就支持,我也不認識王蒙,不是他的兒女親家,但他反對官僚主義我就支持。他是共青團員嗎?(別人回答說:不是,是黨員。)是黨員也很年輕嘛,王蒙有文才,就有希望。當然了,《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也有缺點,正麵人物寫得不好,軟弱無力,但不是毒草,就是毒草也不能采取壓製的辦法。這一點給我的印象很深。接下來,他還引了王勃《滕王閣序》中的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他說:我們的政策是落霞與孤鶩齊飛,香花並毒草共放。毛澤東的講話內容我記得就是這樣。他講這些,當然都是從最高意義上作為一個政治家講的,我體會他是想通過這件事盡可能把空氣搞得活躍一點,創造一個自由環境,真正貫徹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這些講話給了我極大幫助,起碼也有保護作用,使我的處境一下子變得很好。當然這些都發生在“反右”之前。

編者:毛澤東保護了你,後來為什麼還把你打成了右派呢?

王蒙:現在有很多外國記者也這樣問我,我說,不知道。我隻知道反右派運動一起,各報刊對這篇小說還是予以否定,時間不長,我就被定為右派。定我為右派的過程和內情到現在也不知其詳,我也不想知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