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日出(1 / 3)

“水,昨晚的事,對不起。請你忘了吧。其實我一直騙你,你和他長得太像了,雖然我知道他已經不可能再出現了,雖然他有百般不是,但我發覺我始終忘不了他。對不起,原諒我的任性,再見了。”醒來的時候,小蝶沒有了去向,我第一眼就看見這張紙條沉重地鋪在桌麵上,似乎有千斤之重。這到底算什麼?**?你媽的,周夢蝶,這麼耍老子是嗎?我拿起來紙條,上麵一個個血字好像都咧著大嘴在嘲笑我。撕個粉碎,我舉起來準備扔進垃圾桶,算了,我也不吃虧,再見就再見,圖個什麼?我拉開窗戶,扔出去,白色的紙紅色的字,在春風裏上下翻飛,隨即被吹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不是想飛麼,不是看不起我,不是覺得我永遠沒有能力嗎,不是怕我拖累嗎,就隨你好了。以後我再犯賤去找你,我就不姓張。我躺在床上,淚流滿麵,又一次感到感到無法言喻的失敗感。周夢蝶,你到底要幹什麼?和我睡,又給我說對不起。要跟我好,又玩消失。你以為這是演電影麼?我原來也不過是個替代品而已,而已……這是多麼悲傷的事實。再見也好,從此不見也好,也免得再傷心。真的就從此不見了麼?這個念頭一掠過,我感到一陣冷到骨髓的恐懼。我的媽,小蝶你可別做傻事!我匆忙穿好衣服,還鑰匙,退房,一口氣衝出去。小蝶,小蝶,你會去哪裏呢?我又扭頭回去,一麵問迎賓,一麵給小蝶打電話,已關機。“先生,今天清晨她就出去了。你不知道嗎?”她說。瞧著我急得都快哭了,她說:“你別太擔心,先生。你們既然來爬山,都走到這裏了,我想她一定會去山頂的吧。你不妨去山頂找找。”聽她這麼一說,我提起腿,用最快的速度,往高聳入雲的山頂跑去。不管還有多少階梯,我一定要快點怕上去,我怕我去遲一步,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晚了。由於昨晚下雨的緣故,台階很滑,人也不算多。迎著風,我的汗水出了幹,幹了出,不知幾經反複,等我爬上玉皇頂的時候,我仍然機械地做著慣性的抬腿動作,我已經疲憊過了極點,身體空蕩蕩的,一點感覺也沒有了,隻是渴得要死。我雙眼眩暈,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我什麼也看不見了,隻聽見幾個人說:“啊,有人暈倒了,快過去看看!”我隱隱覺得身體被幾雙大手扶起來。“給他灌點水。”“快把他弄醒啊。”“誰是醫生啊,快來啊。”我覺得嘴被人掰開,有個水瓶塞進嘴裏,我想下咽,可是喉嚨不受控製。“讓我來,我是醫生。”有個溫柔的聲音說道。我覺得有雙手按住我的胸口,我的心砰砰跳得好像打雷似的。我又感覺上嘴唇處一陣劇烈疼痛,我覺得她的手指纖細有力,我覺得她就是小蝶。小蝶啊,你何苦騙別人,什麼時候成了護士?你讓我找得好辛苦。我握住她的手指,想睜開眼,可是眼皮上好像塗了一層502似的,上下粘合得十分緊密。“小蝶,小蝶,終於找到你了。答應我別做傻事好嗎?”小蝶手光滑得像一條魚。別,別放手,我牢牢抓住你了,“別離開我。”我說,旁邊一陣嬉笑,隨你們去。“快說啊,人家可是找你找得好辛苦呢。哈哈。”又是一陣哄笑。“一邊涼快去,別在這兒風言風語!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小蝶生氣地吼道。“小蝶,別生氣。別給他們一般見識,我知道你擔心我……我沒事,隻是太疲倦了,想睡一會兒。”誰又笑了一聲,隨即終止。小蝶用另一隻手又來掐我的人中,很疼。“別,小蝶。可疼了,放心吧,我隻是想睡一會兒。”四周鴉雀無聲,我感覺世界就剩下我和小蝶兩個人了。“你別睡!先吃了這顆藥再說……”有個藥丸碰著我的嘴,很苦。“不,我不吃。我怕我好了,等我睜開眼,你又不見了。”我搖頭,感覺有雙眼粘得更緊了,有種溫熱的液體流出來。我牢牢抓住她溫暖的手,聽小蝶說道:“怎麼會呢,我答應你,不會離開你了好不?你先把藥吃了,這是鎮靜劑。”“我還是怕你跑了……”“可我怎麼跑呀,你還抓住我的手。”小蝶苦笑道,旁邊有人小聲咳嗽。“你是不是還帶著別的人?”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哎呀。好痛。哪有別人,幾個路人而已。聽話,先把藥丸吃了。”“那你讓我抱著你,我擔心死你了。”我說,聽見仍然有人咳嗽,還有人笑。“讓他們走!有什麼好笑的!”我揮舞雙手,張牙舞爪,身體燃起一團藍色的火焰。“好好好,你們快走,別刺激他!”幾個紛亂的挪動腳步的聲音。小蝶握住我的手,想讓我鎮定下來。我掙開,抱住她,聞到她頭發茉莉花的香氣。“別這樣……”小蝶幾乎是哀求道,“人都看著呢。”小蝶越是想要掙脫,我抱得越緊。“我不管,我不管,你以後就是不能丟下我了。”我任性地說道,感覺到小蝶不掙紮了,感覺到有個藥丸塞進嘴裏,我直接咽下去了,管它什麼藥,就是**吞也便吞了,隻要我跟小蝶一起。“今天洗頭發了?真香。”“嗯。”“為什麼要走?你不知道我擔心得要死嗎?”“嗯。”我說什麼,她就隻用這一個字代替。我有氣無力地說著,她頗帶歉意地回應著,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到雙眼能夠運轉自如了。“啊!”我睜開眼,看見我抱著得竟然不是小蝶,而是周作人的現任女朋友,陳平。她的臉紅得像火燒雲一般,我趕忙鬆開她。“怎麼是你?對不起對不起……”我意識到我昏迷中把她當成小蝶了。“沒事兒。你好些了嗎?”她問道,聲音很輕柔。我感覺到她跟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很不一樣。第一次,她是黃色頭發;化很濃的裝;那麼冷的天,隻穿著短裙。而這天她的頭發卻黑得烏亮,難道那天是帶著假發?臉色憔悴,甚至連眉也沒有描。難道是因為和周作人的事情嗎?我更感覺對不起她了。“好些了。實在萬分感謝你。”我聲音嗚咽,想立刻跪下給她磕兩個頭。“哎呀,這下好了。他們原來認識呀,我說呢。”這時候我才注意到旁邊圍了許多許多人,他們異口同聲對我說道:“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姑娘呀。”接著他們全部都露出燦爛的笑容。陳平的臉更紅了。有兩個和我們年期相仿的年輕人拿相機拍下了這一幕。陳平遮住臉,扭捏地站起身來,她一點也不像那天風風火火的暴脾氣模樣。“你要去哪兒?真是太感謝你。和大嘴沒事了吧?”我說著,也站起來。她扭過頭皺著眉頭,疑惑地看著我。“哦,沒事。你趕緊去找夢蝶吧,我希望你們兩個在一起。”她說完對我笑笑,眼神有些哀傷。“你是學醫的麼?”我想起小蝶的腿估計還沒好。“算是吧,我家祖傳。”她說,遞給我一版黑色藥丸,“每日兩次,每次一顆,半顆揉碎外敷,半顆吞食。”到此,我對她的厭惡一掃而過,我真覺得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謝謝你。祝你們幸福。”我說。“你們也同樣。”她擺擺手,消失在人群裏。“沒勁兒。就這麼散了啊……”人們搖搖頭,紛紛離去。這時候我無比清醒,我要立刻找到小蝶,跟她說出我想說的話。可是去哪裏找呢?我在泰山玉皇頂幾乎轉了個圈,腿都跑斷了。“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姑娘?”我向一對情侶問。他們搖搖頭。“打擾您,請問有沒有見過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年輕姑娘,她長頭發,眼睛很大,大概這麼高。”老爺爺搖搖頭。“你有沒有……”他擺擺手。“周夢蝶,你在哪裏——在哪裏——在哪裏——”我對著山喊,山坳裏傳來很大的回音,可是除了得到一陣陣笑聲,沒有人回應我。“周夢蝶,你在哪裏——在哪裏——在哪裏——”我對著人群喊,我對著山穀喊,我對著天空喊。你就這樣消失了麼?我無助地住在衛生間前麵的一塊石頭上,隻穿了一件黃色的短袖,春寒料峭。我渾身火熱,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冷。這時候我突然聽到山上的廣播裏,傳來找人的訊息。對呀,為了方便聯係,從山頂到山下,每隔多遠都有擴音器,有的在衛生間附近,有的在各種建築的角裏,有的甚至掛在樹上。我也可以去做個廣播。像一個山頂的站崗的士兵問了,他告訴我玉皇廟裏就可以廣播。廣播室裏坐著個30歲左右的樸素女人。我多付了錢,拿過話筒一陣亂喊:周夢蝶!周夢蝶!我知道你肯定聽見了,不管你在哪裏,不管你怎麼想,不管你對我怎麼看,請你到玉皇廟門口,我在那裏等你。你一時不來,我便等你一時;你一輩子不來,我就等你一輩子。我敢肯定,這條消息至少循壞播放了一個小時。我站在玉皇廟門口,站在擁擠的人群裏,苦苦等待小蝶的消息。在尿意來襲,我快要忍不住的時候,小蝶終於出現了。她換了藍色的運動套服,頭發盤起來,紮成了馬尾。“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跑過去,眼睛酸楚。但我沒有哭,我不希望她再看到我脆弱的樣子。她不說話。“你怎麼這樣傻?真怕我嚇壞了。”我拉住她的手,“跟我來。”我把她拉到一棵鬆樹下麵,這裏人很少,她仍然默不作聲。“又想他了?”小蝶額頭的蝴蝶胎記在樹影裏若隱若現,她的眼睛也散發著憂鬱的藍色,和天空一般空靈。“嗯。”小蝶低著頭,也是如此簡單的回複。“剛才我遇見陳平了。”“嗯。”“到底怎麼了啊?昨晚不還好好的,有什麼事呢跟我說啊?就因為想他?”小蝶索性不吭聲了。我摟住她,她反抗。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就這樣了,我緊緊抱住,去吻她倔強的嘴唇,結果,挨了一個耳光。我捂住臉,鬆開她。“我是認真的,沒有開玩笑。”小“我真的在認真考慮,我會負責的。”我說,“不管對你,對我,都是一個交代。”“對不起……忘了我吧,就當我從來沒存在過。”她扭頭便走,我拉住她,抱緊她。她揚起手,又給了我一個耳光。“你打吧,隻要你高興,怎麼打都行,我絕不還手。”她揚起手,始終沒拍下來。“唉,你又何苦呢?”“那你又何苦?看著我。”我用手抬起她的尖尖的竹筍一樣的下巴。“我……我忘不了他……”小蝶聲音嗚咽,眼角流下兩顆晶瑩的淚花。“我知道。我沒有要你忘了他呀也,如果你願意,我就可以是他,我也同樣可以養你。我比他更喜歡你,更愛你的。”我堅定地說。小蝶又低下頭去,她望著地上的一片脫落的鬆針說道:“可是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總覺得對不起他。就像昨天晚上……”“你後悔了?”我用腳驅散那一片鬆針。“不想騙你,十分後悔。”她仍然不抬起頭來。“看著我說。”我捧著水中月一般地小心托起她的臉。她卻又去看那個鬆樹。“聽我說,我知道你可能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可我並沒有讓你忘了他,我也有體會過喜歡上兩個人的滋味。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麼?我想聽你說真話,這麼久了,你從來沒有說你喜歡過我。”“喜歡。”小蝶回答得很直爽。這讓我感覺到非常有希望。“他已經永遠走了,就讓他永遠走了吧。哪怕你當我是他,當已被自己又如何,隻要你開心,我是誰,是什麼,我都願意。”“真話?”她眼神逼視,我一點也不閃躲。“千真萬確。”我拍著胸口說,把她的手貼在我心上,“聽到了沒?”天空陰沉,一直沒有出太陽。風很大,仿佛是在訴說著什麼故事。你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可她又抬起臉龐,去看東邊色彩斑駁的雲。“其實我知道。可是我感覺自己……怎麼說呢,有時候冷得像一團冰,誰靠近了都會覺得冷得要命;有時候我又是一團火,脾氣暴躁得不行。我怕你受不了。”“你怎麼知道我受不了?不試試怎麼知道?”從鬆樹的縫隙中落下幾滴液體來,不知道是鬆樹的露水,還是天又要下雨了。小蝶看見旁邊一顆石頭,她蹣跚地走過去坐下。看著滿地的鬆針說道:“不想試了。我想談一場永遠不分手的戀愛,但現在我知道,這也隻是幻想罷了。”她的身影仿佛都是悲哀的。“根本問題是,我真的害怕傷害你。”她看我了一眼,又瞥向別處去。“我不怕。我寧願化作你身下冰冷的石頭,不怕風,也不怕雨。哪怕你要去自殺,我也毫不猶豫地滾下山穀去。”我終於說出了我忍了好久的話。小蝶渾身一顫,聲音仿佛也顫抖了:“你……”“我知道,我能夠看得出來。我發誓隻要你離開,我立刻跟著你去。”我說。“不!”她搖著頭,痛苦地說道:“不!不!”我走過去,幾乎是跪在她跟前,“你這麼痛苦地折磨自己,也同樣折磨著我。你知道嗎,當你痛苦的時候,我比你更加難受。我知道幾乎你所有的一切,所以注定,你永遠都是我的。”我說,小蝶哭,頭發散開來,也變成了藍色的飛翔的柳絲。我摟住她,“跟我在一起,不要再想著永遠的離開。想他的時候,就像昨天晚上一樣,當我是他好了。我永遠好好照顧你。千萬不要再有自殺的念頭。好嗎?”小蝶沒有同意,她也沒有反抗。“你是蝴蝶,我以後就做你的花蜜。”看見旁邊有一片盛開的不知道是什麼的花,我鬆開她,折了兩枝,跪下來。“我娶你。以後嫁給我好嗎?”小蝶揉揉眼睛,破涕為笑,接過那兩枝花。我們兩個自顧自地沉浸在二人世界中,根本沒有注意後麵站了一大群人。等他們照相機燈光閃動,等他們呢歡呼雀躍,我們才終於明白周圍有這麼多關注我們的人們。“謝謝你們。”我拉住小蝶的手,對他們說道。有兩個拿著話筒記者模樣地走過來,要對我們進行采訪。他們自我介紹,是齊魯晚報的記者。小蝶和我都同意了。我們不知道,我們會以“泰山最美情侶”的身份登上齊魯晚報的頭條。我們也不知道,山東衛視台也對此事進行了轉載報道。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和小蝶,我們好了。她是蝴蝶,我是花蜜。她去哪裏,我就去哪裏。“謝謝你們,我們很好。今天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清明節,使我們緬懷先輩的日子,也是我們定情終生,決定忘記過去、好好開始的日子。謝謝你們,也祝你們幸福。”采訪完畢之後,我拉著小蝶離開大眾的焦點中心。在一處分叉的路口,我們停下,我讓小蝶坐在台階上。我蹲下,撩起她的褲腳。“幹什麼?”小蝶歪著頭問道。我笑笑,“一會你就知道了。”我取出藥丸和紅花油,把藥丸掰成兩瓣,放在手裏揉碎,又倒點紅花油在手裏,攪拌均勻,敷在她腳踝上,輕輕揉搓。“嘿嘿。”小蝶笑笑,風吹起她飄逸的長發,她的蝴蝶型好像飛舞著一般。我抬起頭,吻她的下巴。“不要啦,這裏人很多……”小蝶說著臉都紅了,這可是很少見呢,我真沒想到小蝶也會這般害羞的喲。旁邊走過去一對情侶,對我們嘻嘻笑笑。“管他們呢,這還有半顆藥丸,”我拿出水擰開,“吞下去吧。”小蝶皺著眉頭,嘟著嘴說道:“一看就是中藥。小時候吃過,特苦。”“切,藥哪有不苦的?你竟說實話。好東西,你不吃我可吃了啊。”我笑著說。“那你吃吧。反正我不吃。”“好啊。”我拿起藥丸,想都沒想就塞進嘴裏。嚼碎,苦得要命……小蝶看我痛苦的表情,嘻嘻笑了。“不苦嗎,很甜吧。哈哈。”“喏……真的不苦耶,很甜真的。”我半清不楚地說道。小蝶甚是懷疑。“真的?”沒等她說完,我已經用嘴堵住了她的嘴。“嗚……嗚……”小蝶掙紮,極力想吐出來,我始終不肯鬆嘴,直到她完全咽下肚去。“還苦嗎?”我嘻嘻問道,拉住了她的褲腳,坐在她旁邊。“一點也不苦。”小蝶半倚在我懷裏,“哎,你在哪弄的藥啊?”“陳平給的呀。我爬上來就暈倒了,她救了我……還給了我藥。”我含糊地說,跳過中間環節。“我知道。”小蝶又開心地笑了。“你知道?”我驚訝萬分,差一點一頭栽下去。“當然。你做的壞事還想瞞我啊?當時我可是全看見了喲。”小蝶笑得開心極了,可我心裏真不是滋味。我慌張解釋道:“不是你看見的那樣……我暈了,把她當成你。我一口氣衝上山頂,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