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寫長篇時與中短篇有個重大區別,那就是考慮結構了。中短篇比較隨意,不考慮結構,尤其是短篇,常一氣嗬成。回頭一想,《紅高粱家族》是沒有結構的,是由五部中篇構成的組合式的長篇。《天堂蒜薹之歌》開始有了結構,用三個不同的視角來講述蒜薹事件過程,民間藝人瞎子 作家全知視角 官方視角。比較複雜的是《十三步》,把漢語的人稱全部使用了一遍,視角變換讓人眼花繚亂。視角實際上就是結構,人稱實際上就是視角。如用“我”,隻能是“我”所感所見所觸,而“我們”則擴大了,有一種霸氣,一種集體觀念。“你”有親切感、述說感。但這部長篇發表後我估計讀者不會超過500人。《食草家族》也像《紅高粱家族》,是中篇組合式的。在結構上我比較滿意的還是《酒國》。一方麵有強烈的社會批判性,另外,在語言上進行了多種多樣的戲擬,遊戲性地模仿當時各種各樣的文體。小說的整個組成包括虛與實兩大部分,一方麵我作為作家寫一篇反腐偵探小說,同時又有一個文學愛好者給我通信,把他寫的小說寄給我,後來我的小說與文學愛好者的小說融為一體,人物互相參照、印證,事件也是這樣,最後結尾,作家真的到了文學愛好者的故鄉那裏去,發現這個在小說中桀驁不馴的人其實是個唯唯諾諾的小職員,最後小說中的主人公喝得醉醺醺地掉到茅坑裏淹死,作家在酒國裏也醉得昏天黑地。但小說發表後毫無反響,五六年內無一文提及,後來被國外翻譯,才開始有人注意,但估計大多數人不喜歡。我認為在小說結構上它是比較巧妙的一部,而且我也知道它不為大多讀者接受是非常正常的。《豐乳肥臀》先是得了“大家”文學獎,後又受到了猛烈批評。我比較滿意的是小說中塑造的幾個人物 母親,過去幾十年小說曆史中有很多成功母親形象,但我寫的母親與那些母親是不一樣的。上官金童,是高度象征的人物,他相貌堂堂,但卻是那種感情上永遠不能斷奶的精神侏儒,他對母親乳房的眷戀實際完全是一種象征。這部小說當時是兩種意見,後來過了四五年,有一些學者重新解讀,一位教授說:“實際上我們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都暗藏著一個小小的上官金童。”這話令我欣喜若狂,終於有人看出了我的意圖。當然這部小說肯定有問題,不是完美的。它體積龐大,披頭散發,有很多臃腫的贅筆,語言不講究,如果我現在修訂一下,壓縮成50萬字,這部長篇應該是我的代表作。
《紅樹林》是寫作上的一個特殊情況,先寫了電視連續劇,再應投資商要求改編為小說,招來很多批評,確實也有很多問題。
《檀香刑》具體寫作時間並不長,但拖的時間很長,1996年就寫了10萬多字。後來感到很難往下敘述,當時完全按照一個曆史小說的做法,像二月河,後來發現這樣寫不得了,至少要寫幾百萬字,就放下了。直到去年11月份,終於想到了大的結構,用貓腔的結構。完全想好是小說寫到一半時,開始感覺和貓腔有一種關係,但怎樣處理這種關係,如何天然融合為一體,費了很多思量,直到想到大的結構“鳳頭、豬肚、豹尾”,心裏才有了數。
記者:您這種探索有無一個明確的希望達到的目標?
莫言:這是不可能的。文學不像比賽,有一個具體的目標,小說隻能有一個朦朧的感覺。每部作品都有追求,對我來說,就想下一個作品要和之前的不一樣,起碼有很大的區別,讓讀者感覺到這個人不是在重複自己,這就是最高理想。
記者:在當今文壇有沒有您比較看好的作家?
莫言:已成名的不需我來看好。從去年開始,我有一個閱讀感受,我認為西北地區正在崛起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作家群,如大名鼎鼎的四川的阿來、寧夏的石舒清、寶雞的紅柯、新疆的劉亮程,四人已成氣候。他們一是有豐厚的宗教背景,小說中表現出一種宗教情結,但不是傳教而是信教;其次是其語言出現了一種新鮮素質,如石舒清的小說中有很多很陌生化、很傳神的詞彙,可見他良好的漢語素養,且本民族的口語也已融進去了。紅柯的語言是建立在中亞遊牧文學基礎上的馬背上的語言,劉是標準的漢語寫作,但與新疆遼闊的地理環境有密切關係。西部不僅在經濟上將開發,在文學上也會形成一種很宏大的氣象。幾年內應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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