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在深夜的醫院走廊裏相擁而笑。
我媽一邊忍著笑一邊說:“那個外國電影,我後來搗弄搗弄字幕就出來了,我自己重新又看了一遍,原來那個男人根本不是她的老公而是同事……”然後她笑得說不下去了。
我出院之後就把東西從學校宿舍搬回了家,在那堆東西裏我翻出了之前買的自由女神像,拿出來放到家裏的玻璃壁櫥裏。我自嘲般地對我媽說:“那是我打算明年給你從美國帶的禮物。”然後她笑著把小雕像擺正,合上了壁櫥。
帶回的行李裏,還有我爸三年前留給我的相機。原來已經過了三年,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卻不再有勇氣舉起它拍下照片,好像失去了讀攝影專業的機會就等於被理想拒之門外,而我連抬手敲敲這扇門的勇氣都沒有。
冉大媽出院之後,如雲也“回美國”了,在冉大媽住院的時候曾經一直陪著她。我陪我媽拿著水果去冉大媽家拜訪過一次。她看見我顯得非常驚訝,“麵條兒,你怎麼回來啦?”“他隻是受不了那樣的生活,你知道的,整天吃生肉,沒有米飯。”我媽替我接過話,看了我一眼,於是我默契地笑了,半開玩笑地說:“還沒有麵條兒。美國其實也就那樣,沒什麼特別。”冉大媽瞪圓雙眼看著我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模樣,提高了音調說:“那可是美國啊!多少人夢想著要去的……哪天我要是能去一趟就好了,要是能跟‘小蘋果’一起在那邊生活,我也不怕吃生肉……”我頭一回聽見冉大媽的大嗓門兒最後竟變得如此細弱,甚至帶點兒傷感,嗓音裏的沙啞在此時才顯露出來。我媽把手放在她的膝上輕輕地拍了拍,就像她曾經在我爸失去工作的時候做過的那樣。
我突然心裏一酸。
之後我請豆芽吃了飯,我還陪她逛了大半天。後來她痛經發作,雖然隨身帶了止痛片,卻哪裏也找不到水給她下藥,街上的飲料賣得太貴,肯德基和麥當勞裏人太多根本擠不進去,然後我們在路邊找到了一家有免費試喝的茶莊。我給她拿了一小杯熱騰騰的清茶,她撅起嘴巴吹了幾下就把藥扔進嘴裏一口喝光了,完了還吐吐舌頭喊燙。我正口渴,自己也拿了一小杯,小小地抿了一口,竟然覺得茶的香味順著一小股熱流灌入口腔,帶一點兒苦澀,但是卻讓你渾身通暢。你有沒有發現,世上最美妙最經典的飲料都帶著點兒苦澀?,比如無數人喜愛的咖啡,再比如茶,你會發現沒有什麼咖啡味兒或者茶味兒糖果能夠真正取代這些飲料,因為人們熱愛的正是帶著點兒苦澀的香醇。如果沒有了這點兒真實的苦澀,生活的香醇也就沒有了意義。
我突然在一瞬間明白了我的爸爸為什麼那麼熱愛茶,我似乎突然明白的也不隻是茶本身。
畢業之後我打算再回北鎮一趟,把欠下奶奶、外公、外婆的錢全部還清。在努力籌錢的那段日子裏,還債成了我生活的全部目的,竟然有一種不該有的充實感。同樣的,還清所有的債務讓人有一種重新贖回了自己人生的錯覺——而人生原本就該是屬於自己的,到底是什麼讓我們不能自由操控自己的人生?我不得其解。在看見存款數字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從此擺脫了人生中最大的負擔,但為什麼,在失去這個負擔的時候,我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活的一切意義,竟然都隨著它一並掏空?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天一天地活著,努力著,奮鬥著,是為了什麼?除了還債,生活的意義,還剩下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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