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裏住著獅子的女孩(1)(1 / 1)

第一部分

一九九六年七月五日,我女兒瘋了。那年她才十五歲。她這一瘋,我倆的人生頓時風雲變色。"我覺得好像要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再也回不來了。"有時她突然清醒過來,沒頭沒腦說出這段話,說著說著又迅速離我遠去。她究竟去了哪裏,我猜也猜不到,夢也夢不著,隻知道我必須一把抓住她,拉她回來。太遲了。我和她之間的聯係瞬間消失,真不敢相信。想當初她牙牙學語時,教她說話的是我,第一個念故事給她聽的人也是我。這些無法抹滅的記憶,卻在一夕之間,全都化為烏有。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責怪自己。沒錯,我從頭細數自己犯下的每一個錯誤,捫心自問到底少給了她什麼,但終究還是無法解釋我眼前的事實。真的是無語問蒼天啊!我一度把希望寄托在醫生身上,後來發現醫生所知有限,醫生隻知道我女兒病情的臨床表現。若真正要談起她的情況,恐怕醫生也比我高明不了多少。後來我還發現,當今人們對精神疾病的了解和以往差不多,都是如同瞎子摸象。這些雖然表明要治好我女兒的病,機會微乎其微,但同時也意味著,精神疾病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方麵。

在當代社會裏,"精神病"三個字會冒犯人的,正確的說法是"腦部疾病"。就某方麵而言,這確實是一種腦部疾病,但有時候我和女兒相處,卻覺得自己麵對的是暴風雪或洪水等罕見的自然景象,它狂暴到可以摧毀一切,狂暴到叫我憂心、又叫我吃驚的地步。

七月五日。我在公寓裏醒來。我們住在紐約格林威治村西區銀行街一棟廉價公寓的頂樓,周圍的建築相當氣派。我身旁的床空空蕩蕩,帕特一早就出門到她在富爾頓街開設的舞蹈教室結賬。我們結婚兩年了,各自帶著以往的包袱進入這段婚姻,兩人的真正世界隻能在縫隙裏尋找。

而我帶來的最大一個包袱,就是我那正值青春期的女兒薩莉。我有點訝異薩莉居然已不在。還不到八點,屋裏就已經又熱又悶,太陽把塗了柏油的屋頂烤得發燙,女兒睡的上鋪離天花板不到三英尺,自然是暑氣蒸騰,加上昨晚我們的冷氣燒壞了家裏最後一根保險絲。她鐵定是逃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了。

客廳地板上雜物滿地,都是她昨晚挑燈夜戰的痕跡: 一台壞掉的隨身聽,用膠帶緊緊捆著;半杯冷掉的咖啡;一本布麵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過去這幾個星期以來,她一直在鑽研這本詩集,而且越讀越有興致。我隨手翻開詩集,裏麵交織著各種符號、密密麻麻的批注、圈起來的單字,看上去實在令人眼花繚亂。尤其是第十三首,在頁邊空白處寫滿了評語,原詩差點淹沒在茫茫的手寫字海當中,看起來好像是猶太教經書《塔木德》裏的一頁,從頭到尾密密麻麻寫滿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