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來得特別地晚。其實他也不怎麼在乎,他已經曆過二十二個春秋了,季節於他而言,不過是一件無足輕重的物事。隻是,當他疲憊不堪地在烈日下曝曬時,會忍不住那麼想。夏日的公車彌漫著惡臭,那是一種混合著許久不洗的襪子味,蓄滿了汗水又揮幹的背心味,香煙味、口臭味,和廉價的古龍香水味,在盛夏的陽光下,曝曬得再次變了味,一絲不漏地往他鼻孔裏鑽。他輕輕地撓了撓鼻子,深深吸一口氣。他忍不住生出那樣的想法,秋天,還有多久才能到來?
這個城市,是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城市,不像大多數人一般,有能力了就想到外麵的世界闖蕩一番,他並不打算離開這座城市。畢業後,他就進了一家小公司,安定了下來。他不是一個喜歡飄泊的人,安定使他有種安全感。
從公車上往窗外看,總是別有風味,看慣了的風景,在移動的車窗中,不斷地變換,像一台老掉牙的相機,超乎負荷地工作,拍出一張又一張老舊的泛黃照片,不時還發出一陣一陣的**般的轟鳴。這樣的斷斷續續的風景總是能輕易地吸引他的注意,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上車後就會一直盯著窗外看,看那些並不怎麼美麗的風景,在胳膊臂彎間的玻璃片中,閃過不同的色彩,有時候他也想,要是這車一直開下去會有多好?但是,公車總是在他尚未回過神時停下,然後絕塵而去,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幻想擊碎,迅速把他拉入現實。
為什麼要工作?他認為那單純是為了讓他可以存活下去。他不隻一次地懷疑,他的工作除了可以讓他混飽肚子外,沒有任何其它的意義。除非你喜歡每天都看到那一群群打扮入時,臉塗厚厚脂粉的臉無表情、行將就木的僵屍同事,又或者那個體態臃腫,喜歡整日整日坐在扶手椅中無聊度日,偶爾還喜歡抓下屬訓斥發泄的老板。並且樂意和他們惺惺作態地攀談,又或者阿諛奉承。然而這些,他並不鍾情,他甚至深深為此惡心,而且也不隻一次追悔,為何要選擇這樣的工作。
他就站在那裏,雙手垂肩,臉上表情極其專注,目光不瞬,一絲不苟。老板坐在巨大的和室椅裏,肥膘深陷其中,融為一體。老板用力撐著睡眼惺鬆的小眼睛,努力裝出凶惡模樣,竭盡全力向他傾瀉廉價的口沫。他悄悄地移動了一下腳步,避開那些物事。或許這般怒吼會讓老板輕鬆不少,他暗自揣測。
他就站在那裏,看著眼前的老板去發瘋,猶如欣賞一步滑稽的無聲電影,聲嘶力竭中沒有一絲聲音流露。他突然覺得很可笑,不是嗎?真可笑。於是他大笑了起來。眼前是老板因憤怒而漲紅的臉龐,和驚愕地大得不可思議的瞳,看上去有些怪異。
他不管不顧,回過身,向外走.。
辦公室外早就圍擠得水泄不通,同事們伸長脖頸,努力地朝他瞅去,這是人的本性。或許明天,他們中又會有一個成為犧牲品,然後其他的,又會圍堵辦公室,繼續充當看客。然後再明天,後天,當所有人都輪了一個來回時,或許他們便不會再有興趣了?他努力地擠過人群,毫不理會他們不斷拋來的諸如驚愕、疑問、好奇、幸災樂禍的眼神。他筆直地往前走,絲毫沒有聽到他們的譏誚聲音。
他走到門口,最後抬頭看了一下,“XXX大廈”的窗戶在陽光的映射下,閃耀出動人的光彩——當然,那不是對他而言。他掏了掏耳朵,挖出兩團棉花,扔進那個裝橫美麗,看似無辜的垃圾箱。
他決定出一趟遠門,到一個燦爛點的地方旅行,離開過於孤單的城市。
他的行李不是很多,有幾本古舊的小說,有一些零食,還有一些生活用品。這些,他用一個大號的行李袋背著。
中午時分,他抱著行囊,獨自坐在站台的候車椅上等待。其實,說獨自也不對,因為有一大群乘客正在鐵軌邊上站成一團,千方百計地向前擠。這個城市有著無比先進的交通設備,可是每天每天,總要經曆人類最原始的淩辱。爭來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每個人都要去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