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從晴雯撕扇談起(2)(1 / 2)

曹雪芹確實受到莊子思想的影響,不僅受到,而且深刻了解。也正由於深刻了解,他才又跳出了莊周思想,有了他自己的獨立思想。

莊周主張"兩行",也就是說,以"兩"為用。

儒家主張"允執厥中",則是以"中"為用。

曹雪芹不主張"中",不主張"兩",而主張"極"。賈寶玉的行為乖張、怪僻、無能第一、不肖無雙、似傻如狂……正說明他是做到"極"了。提到哲學的高度來說,就可以說他主張"以極為用"。表現在他的內心世界中,化為情感,就成了情極之毒。

因為做到"極",所以就去而不返。雖到懸崖,仍然撒手而去。他走到"鹿回頭"處,也不回頭,仍向"天涯海角"奔去。這時,他追求的是"極",而不是"兩行"了。在這時,他就和莊周分手了,由"兩行"而發展到"至極"了。脂硯齋是比較能夠了解這一點的,所以居然運用了"毒"字來形容寶玉的"情極"。毒者,不治之疾也。

當然,這對主張"兩行"的莊周來說,全然沒有什麼,是無所謂的。留也行,去也行。不過,對賈寶玉亦即曹雪芹來說,就不行。他行到"鹿回頭"處,還要向前去,分明見到懸崖了,還不攀附任何藤木,依然撒手而去。他的"撒手",可見不是為了拋棄什麼,而是為了追求著什麼。他是為了追求,才拋棄的;不是為了拋棄才追求的。所以,脂硯齋說他有情極之毒,是說到點子上了。

為什麼曹雪芹跳出了"兩行"的世界,進人了情極的窄門裏來,而不屑回頭呢?

這和曹雪芹成長的背景是分不開的。

在他走過的"天路曆程"中,不但沒有"八十一難",而是從降生那天起,萬物皆備於我。他就是"天之驕子"了。他得到宮廷式的待遇,再加上宮廷中所得不到的待遇。他命定的是王子中的王子。

曹雪芹的曆史背景和家庭環境,是極端特殊的,這種特殊環境形成他特殊的心理和思想,是毫不足奇的,也是事物發展的必然結果。

在曆史上有兩個王子,經曆是最不尋常的。一個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釋迦牟尼。他經曆了繁華生活,看破了生、老、病、死的百態萬象,他想找尋出一種解脫的途徑來,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全人類,甚至擴大到所有生命。

還有一個是離曹雪芹時代不遠的皇帝,那就是傳說紛紜的順治皇帝。這位生命短促的皇帝,是否真正到五台山做了和尚,還是個不解之謎。但他不止有過這個念頭,而且已在宮裏剃度過,這都是可以考查到的。這位年輕的皇帝不是為了全人類,倒是想超脫自己。

毫無疑問,他們兩個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前者,的確是位大哲學家,也和他所追求的救世的道路相稱。而後者則微不足道,順治想用蟬蛻的辦法,逃脫出血族社會政治生活的桎梏。適得其反,他得到的是加倍的還擊。不管他下的"罪己詔",是別人強迫他頒發的,還是他自願頒發的,反正都一樣,說明他不過是一個兒皇帝。甚至想逃入禪門亦未可得。金鑾座保不了他,蓮花座也救不了他。

曹雪芹雖不生在帝王家,而生在包衣世家,但如果說對人生,由不知到知的過程,則和兩位前人有極大相近的地方。因此很多人把他們互相比附,這也不足為怪。"色空說"和"索隱派"的出現,都充分可以證明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