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年的和平歲月,人類在帝國精英貴族的統領下,將帝都星這顆在地域上曾是如此偏遠的行星,變成了帝國真正的中心——順著銀麵向著銀心和三千秒差旋臂,人類將控製下的星域整整擴大了兩倍。
過於長久的和平以及領地和人口的增長,也為將要來臨的動蕩年代,埋下了危險的種子。
德賽斯大帝和他忠誠的屬下們建立的精英管理係統,在經過許多世代的血緣承襲後,當年“強勢和優秀的基因”漸漸地淡化,蛻變成以家族利益的延續及其最大化為目的的貴族官僚體係。“貴族”已經不是精英的象征,僅隻是“特權”的代名詞。他們不再作為表率去遵守和維護律法與規則這關乎帝國存續的基石,反而高居其上,將其作為行使特權的工具來壓迫、掠奪處於下層的民眾,逐漸將帝國帶入了矛盾的旋渦。
最先被浸蝕的是行政管理係統,或者說,治權管理和利益分配機構。
那些世襲非罔替的上級貴族爵位,遲早會逐代降為下級貴族,以至最終成為平民。如果經營不善,早先得之於皇帝分封的領地也會慢慢破敗或被出售、轉手,下場將更為悲慘。預見了這種可能性的在位者,自會乘著手中仍掌有權力之時,為後人打點。《帝國公職人員法》,這部構架嚴謹的律法,成了這些人的工具。隻要通過了“帝國公職人員入職考試”,權力係統內部的運作迅速啟動,可以在“合理”的時間段內將關係人提升到合適的地位,並享有相應的下級貴族頭銜及優厚的薪金。至於入職考試,根本是個欺蒙其他平民的過場,一個笑話而已。
漸漸的,這股風氣也影響到那些世襲罔替的上級貴族。曾經傑出一時的先人,沒可能將自己的能力通過基因簡單地遺傳給後人,那些承襲了先人爵位、封號和領地的精英後代,在明白“高尚”的地位並不等同於世俗的權力和金錢之後,也將手伸到“公職人員”的隊伍中。
兩相勾結下,帝國的高級文官階層,逐漸變成了上級貴族和上級貴族的後人們交換權力與資源的場所。而暫居於下層的官員,了解了上層的運作規則後,自是清楚如何才能為自己擭取利益:認真努力勤勉的工作已經不再是獲得晉升的理由,阿諛拍馬、行賄上供等以前被目為卑下的官場動作,反成了正當的攀爬路徑。
要說這一切都沒有得到身為“公理與正義”之化身的皇帝默許,是不可能的。正是那些有著“德賽斯”這個姓,卻沒有鐵血大帝之魄力的後代皇帝,性格上的軟弱和缺乏馭下的信心,才給了有心一試的貴族們勇氣,並最終使原屬皇帝一個人獨裁的帝權,變成了帝國貴族階層集體的“獨裁”。
這些老於權力運作的上層“精英”,很清楚軍隊對於權力的重要性。在“我們的權力是由皇帝賦予”變成“皇帝的權力由我們維護”之後,分割曾專屬於皇帝的軍隊指揮權,自是理所當然的事。
一代代下來,帝國皇家禁衛軍裏握有實權的將領,漸漸更換成軍裏軍外都須被稱為“閣下”或“先生”之人。整個中上層軍官,到處充斥著各種掛著上級貴族頭銜的金發一族和擁有下級貴族中高等勳位的準金發族。如果在這群人裏,還能發現個別其他發色、嚴格按規定配著裝飾用的低級騎士用劍的軍官,多是那些軍銜前麵掛著“資深”字樣的中老年軍官。
除此之外,在新開拓的疆域裏,有著二等邊境侯爵位,或其他上級貴族頭銜的地方首長,也各各打著鏟除海盜清靖治安的旗號,動用國庫或領屬內的稅收,組建高等級的武裝力量,以維護自己的地位和利益。這種規模的軍力,雖不足以與皇家禁衛軍抗衡以達到分疆裂土的目的,但卻完全可以當作與中央權力機構討價還價的籌碼,以求得實質上的自治。而身居朝堂的統治中心裏,也有些沒有能力將手伸入禁衛軍係統的高級官員,分別與有實力的地方首長建立起不清不白的關係,通風報信互為援擙。
如此一來,帝國裏掌管著治權和軍權的權力係統,表麵上看仍是單一的“精英一族”,真實情況卻是,曾在帝權的威嚴下鐵板一塊的精英貴族階層,已經分裂成許多錯綜複雜勾心鬥角的利益集團,外表的平靜不過是一種微妙的平衡罷了。這種情況下,如何能要求治權的開明、公正和高效以及軍隊的紀律、士氣和凝聚力?
“特權”與“行使特權的對象”之間的矛盾是必然的產物。精英貴族和以此為基礎建立的貴族官僚體係,以及掌控在他們手上的治權、軍權係統,與體係外、係統外的民眾,也必然是一對矛盾。這種矛盾不會在瞬間爆發,但長期的積累下來,遲早會有激化的一天。
當一個統一政體即將因其內部矛盾的激化而趨於崩潰時,肯定會有一個甚至幾個富有野心的個人或團體,藏身於這個結構的陰暗角落。要麼在未成氣候前愚蠢的自暴身份並被鎮壓,要麼耐心的培養勢力等待合適的崛起時機,更有聰明深沉者,能夠借時勢的混亂給自己製造出機會來。
帝史稱110暴亂事件、邦聯史稱911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學生運動正是這樣一個人造的機會。
帝曆7591年1月10日,太西星域地月係的9月11日,太西科技大學地月係分校的一萬七千多名在校學生,在一小撮別有用心的陰謀家煽動下,由學生會組織到地月係都督府前門的大帝廣場上,舉行未經批準的抗議集會。抗議的中心主題,一開始是反對新移民法案的通過,爾後慢慢地向反腐敗反官僚的方向發展。
沒過多久,首府的其他學校學生也收到消息開始往廣場彙集。
當負責地麵治安的警察和安保部隊約五千多人,攜帶輕型能量武器集結完畢進駐廣場時,都督府外已經被前來集會的學生及同情學生的市民們團團包圍了起來。據事後的估計,當時在場的民眾約有二十萬之眾。
其時,作為地月係最高行政長官、帝國四等男爵的都督大人,已經帶領家眷在保鏢的護衛下,乘坐地麵車躲到警備艦隊的地麵基地裏去了。到他自以為身處安全地帶後,貴族的驕傲給了他下命令的勇氣,他下達了第一個愚蠢的命令:武裝清場!
被武力驅逐的學生和市民,一開始還是很溫順的在死亡威脅下紛紛離開。但當某個激進女學生被安保部隊的士兵於可能走火的情況下擊斃的消息傳來時,群眾憤怒了。最巧合的是,離出事地點不遠的中古武器博物館裏被精心保養的化學動能武器,被不知名的團體從嚴密的保管措施下盜取出來,並附著彈藥分發給“需要”的市民。
力量的對比瞬間顛倒。近兩萬被簡單武裝的民眾,在血的鼓舞和刺激下,滿懷著怒火,英勇地展開了與帝國軍隊的對抗。隨著被強製開啟的彈藥庫越來越多,手裏揮舞著武器的民眾也越來越多,最終完全壓製了帝國士兵的火力。
一天後,隨著最後一支帝國安保部隊舉起白旗,整個行星表麵“陷落”,帝國於地球地表的行政權力,自建國以來第一次“回歸”到人民手中。
見事不妙的地月係都督早已帶同家人和親近的官僚從警備艦隊的地麵基地裏升空,撤到位於月球的艦隊太空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