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年,五月。
圓明園,武陵□□。
花影重疊,馥鬱的香氣循著晨風四處飄散,桃花溪深處,緩緩駛來一艘小舟。撐船的是打扮成艄公的太監,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花瓣飄飄灑灑地落在了船頭,也落進了船艙裏。
武寧倚在胤禛肩上,抬頭看著那一片燦如雲霞的美景,又見那船下水極是清澈,水中碧綠水草隨著船行水波,輕輕搖擺,便如舞蹈一般。中間數十尾小魚,招展頭尾,活活潑潑地自水草間快速穿梭,遊來遊去,甚是可愛,晴光打在那銀色魚背上,便似鱗片也看得一清二楚。
胤禛見她喜歡,手指向船板上扣了扣,那背後遠遠跟著的侍從小船立即有人張羅了小魚網,捕上幾尾小魚兒來,紮在水袋裏遞給蘇培盛,蘇培盛待得兩船相近時,將水袋呈給皇上。
胤禛接了,放在武寧懷裏道:“中午日頭熱,一會兒暑氣便要上來,待得回到全碧堂裏,朕再讓人找個水晶缸來給你養著。想了想,又笑道:“莫讓小鈴鐺看見了,否則它又愛用爪子掏魚玩。”,想起往年小鈴鐺將全碧堂裏所有的荷花缸、金魚缸都折騰了一個遍。
明明是一隻狗,卻對魚表現出不同尋常的興趣,讓人啼笑皆非。
最後還是清明讓人用碧羅紗將缸口罩上了,它才無計可施,悻悻作罷。
武寧想到小鈴鐺,也笑了,輕輕道:“現下不會了,小鈴鐺也老啦,都不怎麼愛動了。”。
不多時,桃花溪已經到了盡頭,再往前過了六安橋,便進了萬方安和的水域,撐船的太監回過頭來向胤禛請示,胤禛道:“回去罷。”,武寧按住他的手,道:“皇上,讓嬪妾再多看看。”,胤禛聽她說話不吉,心中難過,麵上隻做不察,哄道:“一會便熱了,再說,萬方安和的風景,咱們又不是沒見過。”,武寧抬眼見前方水波蕩漾,湖對岸殿宇錯落,琉璃瓦在日光下金碧生輝,她以往遊湖總是跟著胤禛的畫舫,前後侍從小船許多,如今日這般輕裝簡從,逍遙自在卻還是頭一遭。
胤禛見她不說話,無可奈何地歎氣道:“好罷!隻準半個時辰。”,說著向那撐船太監示意,小船兒脈脈地自橋洞下過去,隻沿著湖邊陰涼裏行著,路過那蓮藕多植之處,香氣盈盈地自荷葉邊飄過來,胤禛抬頭見日頭漸漸高升,陽光照在人後頸上已有灼熱之感,有些擔心武寧,便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一握之下,心中暗驚——武寧的手異常寒涼,冷得便如大冬天裏一般,胤禛低頭見她在自己懷裏閉上了眼,心中突地一跳,猛地抓住武寧的肩膀,搖晃道:“寧兒!”,語音裏已經帶上了顫音。
武寧被他搖得迷迷糊糊睜開了眼,莫名其妙地道:“甚麼?”。
胤禛見她隻是昏睡過去,心裏鬆了半口氣,垂下頭抱緊她道:“沒什麼,回去吧!”,說完也不待武寧開口,直接便吩咐船隻向武陵□□返回。武寧一路見他眉頭緊鎖,不過數月間,臉頰已經瘦削的如同刀刻一般,便吃力地伸手抬了去撫平他眉間。
她纏綿病榻久了,手上全無力氣,不多時便要落下臂膀來,胤禛握住她的手,送到嘴邊,神情苦澀地輕輕吻著她指尖,兩人相對無言。
一時間進了全碧堂,胤禛一路抱著武寧進了寢殿,又宣了太醫,一番施針後,那太醫滿麵憂色地下去了。沒待多久,照例一碗濃黑的藥汁送了上來,武寧低頭喝了幾口,神色詫異地抬起頭來道:“這藥怎麼不似往常難喝,倒隱隱有股甜味兒?”。
胤禛道:“朕讓他們將碗在八寶糖水裏泡過。”,說著又將碗送到武寧口前,哄著道:“這一碗藥,需得喝完,不許再像從前一樣,喝什麼東西總是剩碗底。”。
武寧垂眼,虛弱地一笑,仍強作調皮模樣,逗著胤禛道:“我若是全喝完了,皇上給什麼獎勵?”。
胤禛想了想,一挑眉道:“在宮裏的時候,你不是嚷嚷著讓朕著洋人裝,戴假發,扮作獵戶去打老虎麼?朕已經讓郎世寧畫好了,你若是全喝完,朕馬上便讓蘇培盛去拿。”。
武寧聽了,配合地眨了眨眼,道:“那我是怎麼也要喝完了。”,說著抬手接過藥碗,手卻是微微一顫,潑了少許藥汁出來,濺在那如意海棠真絲被麵上,胤禛忙搶過藥碗,見她喝了這一碗熱藥下去,臉頰浮起淡淡嫣紅,卻不似那病態蒼白模樣,再去摸她手,手心也是暖熱的,不由得心裏歡喜,放下藥碗,急促道:“朕這就讓人去拿。”,說著欲要起身,武寧牽住他衣袖,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