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恩格斯之眼(1 / 2)

沉愚睜開眼睛,看見的是正在搖晃的世界。

他沒有反應過來,於是一盆涼水澆在了他的頭上,慌亂之中他嚐到了這水的味道,鹹到苦,於是沉愚想起來他在哪。

這裏是海上,通往遺棄之地的航路。

小沉愚抬了抬眼皮,冰冷的海水隨之滲進了眼睛,這讓年幼的他很難受,他下意識伸手去抹,但手腕上傳來的沉重感讓他想起來自己的處境,那是一副鐵錠一樣的手銬。他隻好仰起頭,讓眼中的海水順著眼角留下,一片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了一個人,那人背光而站,正麵籠罩在陰影裏,但小沉愚還是認出了他。

“李,以後能不能換種方法叫我?”

那人聳聳肩,也不接茬,隻是可以隱約看見他臉上掛著的壞笑。小沉愚用力晃了晃腦袋,費力的把手從手銬裏抽一些縫隙,感覺稍微好受了一點,把視線投向四周,心裏卻難過起來。

還是這間昏暗又狹小的房間,地上依舊擺著昨天吃剩的燉豆子,除了小小的沉愚和站在門口的李,屋內隻有那副黑漆漆的手銬算是額外的東西,唯一的變化,是他的腳上也多了一副鐵鏈。

他又難過了一下。

“怎麼把腳也銬上了?”小沉愚帶著哭腔看向李,前幾天剛上船的時候他還隻有一副手銬。這個名叫李的少年翻了個白眼,說:“我怎麼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像你這麼倒黴的人,沒二斤的人帶著十來斤的物件。”說完,李哈哈一笑,實在感覺這件事很有趣。

雖然小沉愚是個很容易開心的孩子,但是他現在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六歲之前,很容易快樂的小沉愚很快樂的生活在一座村莊。就像所有簡單的快樂的必要因素一樣,他也有著平凡但疼愛他的父母,雖然不是多友善但也很平和的鄰居。他們有著同樣安穩的命運,所以被命運神殿聚集到一起,安心的生活在神殿的庇護之下。

但在小沉愚六歲生日那天,一切跟美好有關的事,都被從他身邊剝奪。小沉愚永遠忘不了啟蒙儀式上那個神官的表情,震驚、慌張、疑惑、恐懼擠在神官滿是皺紋的臉上,就像一條忘了怎樣呼吸的魚,往日裏最熟悉的水包圍著它,卻讓它窒息。

啟蒙儀式,是由命運神殿主持的一場考試,每一個達到六歲的幼童,都會被帶到神殿在世界各地的分殿,站洞察一切的恩格斯之眼麵前。

恩格斯之眼的瞳孔裏,會倒映出一個人一生的所有經曆,從他出生,成長,定型,隨著外界做出哪些事情,直到他死去。

所有的一切,都會在這隻眼睛裏呈現,每個人以年為單位的生命曆程會變成一張張畫麵,在短短幾分鍾裏流淌過恩格斯之眼的瞳孔——盡管它們還未發生。而這時,站在一旁的神官就會以神殿的秘法將恩格斯之眼中的畫麵記錄下來,交給神殿的某些部門封存,並由他們為這個孩子的一生歸類、定性,最後決定其歸屬。

而當六歲的小沉愚被帶到這雙主宰著一切的眼睛前時,在旁負責記錄的神官差點被嚇到心髒病突發然後猝死當場——哪怕恩格斯之眼上清楚的映著,他可以活到九十歲。

漂浮在寬敞房間的恩格斯之眼裏,沒有小沉愚未來的倒影,那上麵的畫麵,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上,扭動著一條不見首尾的巨蛇。

它無比龐大的身軀有些部分暴露在海麵上,有些隱藏在陰暗的海水裏,因為看不見頭尾,甚至讓人感覺在這片漆黑的海麵下,巨蛇的身軀已經占據整個海底。當它扭動漫長的身體,連整個海平麵都被它帶動起陣陣波濤,畫麵上它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帶著一股恐怖的壓迫力。

當本身就巨大無比恩格斯之眼上映出這片畫麵時,站在前麵的小沉愚和神官就好像身處在這片駭人的景象中。任何人突然遇到這樣的情況都會感到一種由衷的恐懼,但神官的恐懼並不全源自這條大得恐怖的巨蛇,實際上每隔一段時間大陸上總會發現幾條奇異的生物,時間長了神官也就見怪不怪了。

但這幅畫麵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恩格斯之眼裏。

在命運神殿過往牢不可破的漫長統治中,一切都安安穩穩的運行著自己的軌跡,盡管總有人因為意外而死去,也總有人遇到這樣或那樣困難,或許一個商人虧損了幾個金幣,或許哪個年輕的小夥子失去了他的愛情。但這些天災人禍都是以被神殿知曉的,是可以預見的。

所以子民泣號,卻世道安好。

但有一種人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安穩。

當他們站在命運神殿的脊椎——恩格斯之眼前時,倒映在瞳孔裏的畫麵或是一片空白,或者就是些跟一個正常人類的未來絲毫搭不上邊的東西。

第一個這種好像失去了命運的人出現時,並沒有引起命運神殿的特別關注,他們隻是將恩格斯之眼的目光稍微移向那個人,而且實際上,那個人也確實沒有攪起什麼風浪,對自己的情況毫不知情的他,平凡的度過了一生。

但緊接著發生的事,卻在命運神殿引起一場大恐慌,甚至讓神殿的一些文職神官,差點就摸脖自殺喋血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