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殘忍地和我開了個玩笑:讓我成為遺腹子;讓我的母親、我的哥哥和我,都患上了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讓我們母子三人無可奈何地看著時間滴滴答答地帶走我們行動的自由;讓我辛苦了大半生的繼父遭遇車禍還要瘸著傷腿,二十年來忍著傷口不能愈合的痛苦,挺直脊梁苦苦支撐著,以避免這個家在風雨飄搖中坍塌……
但即使是這樣,我也始終堅信,我到世間是享受愛來的。
感謝上蒼為我保留了一根會動的指頭,用來記錄這點點滴滴,我的生活,我的感恩,以此證明,這個世界,我曾來過,以此證明,我用一生期待,你的愛。
人從悲哀中落落大方地走出來,仍有著幸福的笑容,就是一種遠見。
有一次跟竹子聊天,說起他寫文章的初衷,他那時大概就說:寫的隻是微不足道的私事、小事,遠稱不上文學,寫下了,隻不過對自己說“曾經認真思考了”,若有一天有人看到,也好知道“有個角落曾經發生過什麼”。
可文學不就是以語言文字為工具反映客觀現實並表現作家心靈世界的藝術嗎?他所說的私事和小事,卻為我們演繹了人生在世“時時可死、步步求生”的大命題。
竹子走得很突然,因為冬天裏的一場感冒,沒能等到這個春天。雖然我們都知道他已是奇跡,但總以為這天下是不散的宴席,也以為結束之前還能夠好好告別,沒想到他一轉身就走了,仿佛還促狹地笑了一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玩”。
這個極寒冷的冬天裏,我們集體陷入了失去親人的悲哀。
竹子和我們相伴走過了將近十年,已是家人。
他是我們曾經那個“大家庭”的靈魂人物,如果沒有他,也許我們不會那麼相愛。
這十年,對很多年輕的朋友來說是很重要的十年,從女孩到女人,從男孩到男人,跋涉了千山萬水,有了不知從何說起的千言萬語,疲憊的時候、困頓的時候、沮喪的時候,回頭看看竹子明快的笑容,總覺得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生命中真正能打動我們的人,並非出於憐憫或慈悲,而是具有那種被稱之為“人格魅力”的能量。
他無力的身軀裏是無比健康、無比強大的心理和心態,在長達二三十年的困室拘禁下,依然如此陽光;他長期身處貧困的生活環境,卻不潦倒,依然有著發光發亮的笑聲,懂得善待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他裝萌耍寶下是清晰的洞透力,有著極強的理解能力和溝通能力,每一個遇到的人,都被他生動的性情所打動。
他無欲無求,直到生命盡頭,可以接納任何東西,又可以笑看常人的任何煩惱,仿佛一個樹洞,對其他人不可言說的,都可以對他說;他又像是智者,活在平常生活之外,一兩句話便可以清晰一個問題,人家大隱於市,他是大隱於肉身。
他可以很神奇地與許多人一路並行,如影隨形。
很多女生對他說過柔情蜜意的話,很多男生對他許過情深義重的諾言,所有的情話傻話都可以對他說,滿懷的愛意都可以向他表,因為他永遠不會找你兌現。
他讓我們相信了自己純潔無瑕的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