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兩人釋然一笑,煙羅緩緩退出張騫的書房,外麵的陽光變得刺眼起來。
當煙羅再次回到大漠,雖說已經不像當初那般恨霍去病了,但是心裏還是不能完全釋懷,她甚至開始恨起自己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忘掉這一段過往。似乎借助拚命練功也不得法,反而隻會讓她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與那兩個少年在一起的片段。
劉遂說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女兒的,他從不會派給她她不想完成的任務,但是刺殺敦煌城主一事她一定要去做。當年,煙羅毒殺青蕪,雖然劉遂深知青蕪已有二心,但尚有利用價值,既然被煙羅所殺,那麼煙羅就必須代替青蕪去執行這項任務。而就慕容雲歌對她的感情來看,煙羅或許比青蕪更容易辦成此事,隻是劉遂並沒有告訴煙羅,慕容雲歌才是真正的敦煌城主!
而當初,煙羅初見雲歌時,一廂情願地以為,敦煌城主會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卻不料,也是慕容雲歌有心逗她而故意隱瞞。
回到大漠的這些日子,煙羅越來越深刻地感覺到,若不是自己的存在,或許李敢還好好地活著,所以心中的悔恨便愈加泛濫,甚至讓自己開始厭惡起自己來。
所以,當劉遂找她,讓她去執行刺殺敦煌城主的任務時,她想都沒想便接下了,因為她知道,那個總是清清冷冷的敦煌城主,給她的感覺就是深藏不露,所以單憑她的一己力量恐怕根本不是慕容雲天的對手,這樣也好,或許對她來說倒會是一種解脫。
而此時敦煌城主正在大司馬霍去病的家中,煙羅的心裏有些亂,當再次聽到霍去病的名字時,那種突如其來的無措感轟然而至,讓她有些窒息。但每當這個時候,青城總會適時地出現在她的身邊,靜靜地陪她。
“青城哥哥,我這次要殺的人是敦煌城主。”煙羅抬頭望著天空的一輪皓月,卻聽不出她語氣中的感情。
青城沉默了片刻,他其實很想告訴煙羅,慕容雲歌就是敦煌城的城主,可是他知道,他們的背後始終會有一雙眼睛看著,若是說出實情,怕是自己和煙羅都難逃一死。他感受著從大漠四周吹來的風:“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煙羅側頭,莞爾一笑。她知道青城永遠會是守候她的那一個人,十幾年來一直都是,可是她沒有告訴他,這次的她,是以死相搏,恐怕會辜負了他的等待。
夜晚的大漠尤為清冷,仿佛一陣風吹過就會將白日的炙熱吹散,煙羅坐在這樣的夜裏,聽著青城輕柔的話語,竟不知不覺趴在他的膝上沉沉睡去。青城輕撫著她如水的長發,輕輕揭下自己的麵巾,月光下,那張絕美俊朗的臉上掛著淺淺的憂傷,他的眸子定定地落在睡得香甜的麵容上,似乎想將這絕美的容顏深深地印刻在腦海裏。
第二日一早,煙羅便告別了劉遂和青城,獨自踏上去長安的路。在到達長安的第三日,她才第一次去了大司馬府上,自從她到了長安,一顆心就沒有平靜過,會不會再見到霍去病?會不會下不了手?這些都是她這幾日反複思考的問題……
知道實在不能再拖了,她才整裝待發,去了大司馬的府上。
夜,如潑墨般濃重。
當煙羅一身黑衣出現在大司馬府上的時候,四下一片靜悄悄的,她遮蓋在麵紗背後的容顏,平靜地如同池水,隻有那雙眼睛,依舊撲閃清澈。
她在屋頂挨個找著慕容雲天可能住的房間,可是房間內都熄了火,根本沒法看清。整個大司馬府裏寂靜的很,似乎隻能聽見夏夜裏蟲子的低鳴。
到了霍去病的府上,說沒有一點感慨是不可能的,當她第一眼看到高懸在門楣處的牌匾時,心還是尖銳地疼了下,不過她很快便恢複了平靜,此地她不會久留。
終於,在偏廳有一處燈火的地方,她看到了那個背影。他執著一卷書靜靜地看著,而背在身後的那隻手握成了空拳,一襲月白色長衫像極了慕容雲歌,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但是很快便回過神來,她自嘲地一笑,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男人!
她隱在黑暗中,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深吸了一口氣,奮力向著屋內的人飛身而去。他,似乎渾然不覺,直到長劍快要抵到他後背時,他才猛然回身,而他的手中,不知道何時已經多出了一把長劍。
煙羅登時愣了,不是為他的劍術而吃驚,而是因為——眼前的這人,根本不是慕容雲天,而是慕容雲歌。是情報錯誤,還是臨時換了人,或者說,慕容雲歌原本就是敦煌城的城主?
慕容雲歌冷笑一聲:“你終於來了!”
其實慕容雲歌早就知道青衣會有一次行刺,而此次來長安,一是向劉徹說明一切,這青衣組織便是七國之亂的餘孽,劉徹是聰明人,自是不會留下禍根。二是因為前幾日,天山拜月教再次勾結匈奴殘部,發起對玉門關邊陲小鎮的進攻,已經死傷無數,雲歌請求劉徹派兵支援。本打算今日連夜啟程,殊不知真的等來了刺客,這倒合了他的心意,來個甕中捉鱉,看她如何插翅而飛?
還未待煙羅反應過來,慕容雲歌已經提劍刺向了她。
怎麼會是他?看到雲歌那張俊朗的臉,煙羅的動作有了片刻的遲疑。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慕容雲歌的長劍已在電閃雷鳴間刺向了自己。
煙羅還未來得及躲閃,那柄長劍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了過來,劍鋒穿過煙羅的長發,刺進了她的胸口,她悶哼一聲,身子向後倒去,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手中的長劍“哐當”一聲赫然墜地,然後她的身體重重地跌落到地上,頭硬生生地撞上了石柱,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煙羅麵上的麵紗飄然滑落,烏黑的長發裹住她半邊側臉,她隻覺得頭痛欲裂,以至於可以模糊了胸口的疼。
霍去病聽得屋內打鬥聲,帶著人馬匆匆趕來,與此同時,整個大司馬府中的燈火一齊亮了起來,亮如白晝。
慕容雲歌冷冷地望過去,卻在見到刺客麵紗滑落的一瞬間呆在了原地,他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來刺殺自己的竟然就是自己朝思暮想了這麼多年的煙羅。
“煙羅!”幾乎是同一時間,慕容雲歌和霍去病同時驚呼出聲。
煙羅無力地躺在地上,用力擠出一個笑容,她的嘴唇蒼白之極,慕容雲歌跨步上前,一把抱起地上的人,他一向平靜淡漠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帶著祈求和哽咽道:“煙羅,你別死。”
“雲歌。”煙羅努力地想抬起自己的手,慕容雲歌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自己的掌心覆蓋著她的手背,“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她用力擠出一個笑來,看得慕容雲歌和霍去病一陣揪心。她以為自己已經將慕容雲歌徹底趕出了自己的心裏,可是當再次見到慕容雲歌時,她為何還這般開心呢?霍去病愣愣地站在一邊,看著兩人的神情,頓時明白了一切,原來雲歌不停尋找的人竟然也是煙羅,而自己還有什麼權力去爭取呢?
“傻瓜,你怎麼這麼傻。”慕容雲歌的眼裏已經有了點點淚光,他忽然有一種將要失去煙羅的心慌。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她,隻是他真的沒有想到,那個救過自己的女孩兒,那個自己深愛的女孩兒也是青衣的人,可是,他真的不介意!
慕容雲歌從袖中抽出那塊繡帕,輕輕地擦拭著煙羅嘴角滲出的血,那血竟讓繡帕上的曼佗羅看起來更加明豔炫目。
“雲歌,我……曾經以為,對你所有的溫柔……都是我在演戲,可……可是,我……後來發現,我……我根本不會……不會演戲……”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慕容雲歌急急地打斷她,生怕她說了太多會感到疲憊,可是煙羅卻偏偏要說,她似乎覺得自己最後一口氣快要用完了,若是不說完,怕是沒有機會了。
她慘然一笑,胸口的血汩汩地流出來,染紅了慕容雲歌的月白色長衫。
“煙羅,對不起,對不起……”慕容雲歌痛恨自己的失手,是自己親手刺傷了她。
“雲歌……若有來世,我……仍願死在……你的劍下,帶著……你的餘溫……和……和我的長發……”煙羅吃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那柄長劍刺進去的地方,連她的頭發都一同刺進了她的身體裏。
她忽然笑起來,那笑絕美動人,就像無茶居盛開的曼佗羅。
霍去病心中一痛,他知道煙羅快撐不住了,轉身衝出了屋子,大聲吩咐著速去傳大夫。
煙羅看著慕容雲歌俊美的臉,心想著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這麼多年她奔走這麼多地方,都隻為報仇,她早已身心俱疲,她再也不想帶著仇恨而活,而且,是自己的到來間接害死了李敢,終日負疚,終是得到了解脫。她笑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煙羅!”慕容雲歌痛徹心扉地一聲呼喝響徹了整個大司馬府。他緊緊地抱著煙羅的身子,似乎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