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和另一個男人並肩坐在梅利利亞老城牆腳下,心裏想著那張照片。她想起那張照片,是因為方才走到這裏時,她的男伴負責點餐,向看著炭火爐的摩爾人買串燒,一個街頭攝影師朝他們兩人走來。他脖子上掛了一台老舊的雅西卡相機。當他們回答過“謝謝,不用了”,特蕾莎不禁暗想,這張從未照過的相片,有一天又會透露出怎樣的信息呢?如果此時真的按下快門,幾年後兩人回頭來看,能夠看出什麼來?那個停駐在城牆下的影像,幾米外傳來海的聲音,浪潮打在中世紀城牆拱門後麵的岩石上,穿過拱門可以看見一片蔚藍的天空、海藻、百年老石,沙灘上的垃圾飄在空氣中的臭味與烤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撒上香料調味的串燒正在爐火上烤得金黃酥脆。

“今天晚上,我就得走了。”聖地亞哥說。

自從他們認識以來,這已經是第六次了。特蕾莎在心裏數了幾個數,抬頭望著他,她要問清楚。“去哪裏?”

“哪裏都一樣。”他一臉嚴肅地看著特蕾莎,把她認為是壞消息的反應視為理所當然。“工作來了。”

特蕾莎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工作。全都在邊界的另一邊,因為她幫忙讓貨物可以到達那裏。他們已經得到阿德卡特?查珀的承諾,確保運貨不會有麻煩,這個負責直布羅陀事務的上校的秘密賬戶裏又多了一筆存款。聖地亞哥已經在他住的安福拉飯店房間裏花了八天時間等候通知,另一方麵,拉羅?貝加在摩洛哥海岸靠近黃金岬角一帶的一處海灣看管快艇,等待新貨。現在通知總算下來了。

“什麼時候回來?”

“還不知道。最快要一個星期。”

特蕾莎輕輕點頭,似乎是說一個星期還算可以接受。如果今天從他口中聽到的是一天或是一個月,她也會有同樣的回應。

“月亮快不見了。”他說。

也許是這個景色,才讓我們一起坐在這裏,特蕾莎心想。一彎新月高高掛在夜空,你的工作卻來了,我似乎又扮演了同樣的角色。問題在於我願不願意繼續扮演這個角色,這個角色到底適不適合我。

“要對我忠誠。”他說,臉上的笑容也傳達出同樣的訊息。

她盯著他,仿佛他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回來。她努力想了解他到底在指什麼鬼東西。

“我會試試看。”當她終於明白聖地亞哥話中的含義時,她說。

“特蕾莎。”

“嗯?”

“你不必繼續待在這個小城市。”聖地亞哥直視著她,帶著忠誠的眼神。這裏所有人都習慣直視對方雙眼,也幾乎都一副真心誠意的樣子,甚至在撒謊或是信誓旦旦地說著不可能完成的諾言時也一樣,即使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那副模樣。

“Nomames(別再煩了)。我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她打開提包翻找香煙盒及打火機。野牛牌香煙。沒有濾嘴的烈煙,偶然的機會下,她竟習慣了抽這款煙,因為在梅利利亞買不到法洛斯香煙。她點燃一根,聖地亞哥以同樣的姿勢繼續看著她。

“我不喜歡你的工作。”過了半晌,他說。

“我倒很喜歡你的工作。”

這句話聽起來帶有責備的意味,幾個詞所透露的意思絕不止於此。他將視線移開。“我想說的是你根本不必為那個摩爾人工作。”

“但是你卻需要其他摩爾人的幫助……而且你也少不了我。”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阿德卡特?查珀上校,他年約五十,人還不壞,隻是和所有男人一樣,野心大又自私自利,但也和任何一個聰明的男人一樣非常通情達理。當她提出交易時,他既親切又有教養。他對特蕾莎和藹客氣,並無逾矩,至於酬金也沒有獅子大開口,更沒有將她當成那種女孩。他隻在意生意,尊重諾言,甚至尊重她到了某種程度。“別再提這件事。”

“哦。”

“我可以對你發誓,我已經想了很久,別再提這件事了。”

聖地亞哥繼續蹙著眉頭,而她則轉過身去。德利斯佇立在小廣場的另外一頭,就在“漁夫之家”的轉角處。他手裏拿了一瓶啤酒,望著大街,也許是在看他們兩個人。她看見德利斯舉起啤酒瓶,像是在和她打招呼的模樣,她微微點頭致意。

“德利斯是個好人。”她說,又轉過身來麵對聖地亞哥,“不僅尊重我,也付我薪水。”

“他隻是個皮條客兼該死的摩爾人!”

“那我豈不是該死的印第安婊子?”

聖地亞哥不再多說什麼,特蕾莎則安靜地享受吞雲吐霧的□□,她眉頭皺得很緊,聽著城牆後拱門旁海浪的咆哮。聖地亞哥心不在焉地將烤肉串的金屬棒交叉擺在塑料盤上。他有一雙她非常熟悉的粗糙、強壯、黝黑的手,腕上戴了一塊廉價但可靠的防水手表,沒有其他諸如手環或戒指之類的飾品。廣場牆上粉刷的油漆反射的光,將他手臂上刺青處的汗毛染成金黃色,也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更加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