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敢想有這樣的一天,能青梅煮酒,倚在樹下享受這樣的安逸和清淨。
徹軒抱著兒子在院子裏玩耍,一大一小的身影不勝和諧,滿園的瓊花開的極美,那是他不辭萬裏從吳地尋來為我栽種的,這個男人給了我太多的幸福,從前的那些爾虞我詐、如處煉獄的日子回想起來,恍如隔世。
“璃楓成親的帖子。”一張大紅燙金的喜帖輕輕放在我的膝上,徹軒徹軒輕輕捏著我的肩膀,看著我發愣的樣子,溫和如水的攬過我,“思歸說,福祿娘子一定要請你這個姑姑去當。”
當年哥哥去世,思歸才剛剛出生,如今竟要嫁人了。
我打開大紅灑金的喜帖,上麵手書的一個“囍”字是思歸的親筆。觸感厚重,捏在手裏的是一份幸福,我抬頭對著徹軒笑道:“你還記得我的福祿娘子是誰麼?”
“大嫂……”他摟緊了我,“她的福祿全都在你的身上,你準備去?”
“你說呢?”我拉開笑容輕啄他的下巴。
思歸團鳳錦繡的紅霓嫁衣拖著長長的裙擺,走在紅毯上,十裏紅妝也不為過。璃楓待她當真是盡心盡力,傾心全付。她長得極像我,這場婚禮與我的何其相象,金色的流蘇鳳冠擋住了她的臉龐,可側臉中那微紅的臉頰,卻是我那一天沒有的。
院裏院外站著慢慢的賓客,杯盞交碰,流光華彩的金紅交映讓我有些恍然,肩上一暖,一件朱紅披風裹在我的身上,耳鬢廝磨之間醉人的酒香陪伴了我一生那麼長一般,仿佛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都過去了,不是麼?”徹軒掰過我的身子,溫暖修長的手指輕刮我的鼻子,寵溺的吻上我的額頭,“你愛我,你理所應當愛我,所以請不要讓我覺得我讓你過得不好。”
“我隻是希望,思歸可以過得好。”我靠在他的肩上,回望著思歸絕美的臉龐,我期望她一生平安,我期望她不再有一絲苦難,就像是我的那樣。
羽曾言:匹夫之怒,以頭搶地爾;帝王之怒,流血千裏。
我的災難從那一天開始,從哥哥的葬禮,開始……
鮮紅如血的一身嫁衣,我懷抱著哥哥的靈位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在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上,身後是滿城縞素。今天本來是我出嫁的日子,也是哥哥們凱旋回朝的日子。朱雀大街很長,今天卻似乎格外短,去城門迎接他們時那似乎怎麼也走不完走不到的路,此刻卻輕易的就滑了過去。
將軍府恢弘大氣的牌匾在我的麵前,沉重的讓我抬不起頭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麵對嫂子們,我更不敢看同樣一身鮮紅的行徹軒,我今生的良人,木然的,我隻能機械的抬起自己的腳,邁過那個門檻。紅綢金花猶未撤去,門外是一片慘白,院子窄小,哥哥們的棺木停在將軍府的大門外,一道牆卻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
大嫂立在大堂的門口,她看著我,笑容凝固、消散、不敢置信,她緊緊揪著裙擺,眼睛裏的渴望讓我不忍說出那句話,張口,卻發現,原來我也早已哽咽不已,淚流滿麵。
她走出大門,伏在丈夫的棺材上,已經發不出一絲聲音,手指緊緊地攥著蓋在棺木上的大旗,急促艱難的呼吸著。悲痛已經奪走了她所有的行為能力,她癱坐在棺木旁,木然的撫摸著即將臨盆的肚子,淚水是多餘的。
“嫂子……”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勸慰,隻能遠遠的站著不敢靠近。
“他……贏了麼?”她眼神迷離的遊走著,貼著棺材艱難的站起來,隨手抓過一個副官。“將軍是得勝回朝。”副將淡淡開口,垂手斂目而立。
“他臨終時,有說過什麼?”一個絕望的女人死死拽著他的盔甲,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希望。
“將軍說,孩子該有個名字,叫思歸。”
“思歸?”
她驟然倒地,再也不能承受更多悲傷,手裏不肯放下的是那麵繡著南宮的大旗。“嫂子!”我穩穩的接住了她,卻摸到了滿手黏膩,血水流了一地,浸濕了我的嫁衣。
“穩婆!”
我驚慌失措的坐在地上,看著穆叔、婆子們和紫藤七手八腳的抬起大嫂朝府裏快步而去,滿手滿身的鮮血,猙獰的味道讓我失去了行動能力,徹軒一步一步的接近我,輕輕蹲下身子,將我抱近懷裏,執起袍角,擦幹我手上的鮮血,衣袖抹去我的眼淚,將我的悲傷埋入他的胸中,我聽得見他輕聲呢喃:“還有我,還有我,你還有我。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