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才不要聽你胡說！書簽還我！”搶過她手中的書簽，依雪純佯裝生氣地不再理她，卻不知雙頰上的紅暈比先前更加明顯了。
放學的時候，依雪純在教學樓前的香樟樹下把淩落川叫住。
那時接近黃昏，天邊雲霞似錦，金燦燦的夕陽在教學樓的頂端露出一條拇指寬的金邊。香樟高大挺拔，樹冠如傘，綺麗的霞光鑽過枝葉間的縫隙，跌落在兩人的身上。
“那個……我收到你寄給我的禮物了……”她站在他的身前，腦袋微垂，雙頰宛如天邊的雲霞，紅得像是上了一層厚厚的胭脂，“……我很喜歡。”
“禮物？”淩落川一怔，那雙幽邃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什麼禮物？”
見他的神色不像是在開玩笑，一抹困惑的表情在依雪純的臉上浮現：“難道你不是感激我這段日子對你的幫助，才把那本精裝版的《暗河》作為禮物寄給我的嗎？”
《暗河》？
濃密的劍眉不自覺地揪起，淩落川像是想到了什麼，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沒有，那不是我寄給你的。”
“是嗎？”依雪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表情甚是不解，“不是你，那會是誰呢？”
手機響起的時候，喬牧飛正坐在書桌前，默默地凝望著桌上的一個相框。
桌角的琉璃台燈在夜色中安靜地綻放著溫暖的桔色光芒，他的側臉在燈光的映照下，表情看起來有些不真切。
那是一個看起來有些陳舊的相框，款式是三年前較為流行的複古風格，木質的框架，邊緣上雕刻著一些繁複的花紋。
相框裏鑲著一張三人的合照。
站在最左邊的少年穿著帥氣優雅的白色小西裝，稚氣未脫的小臉略微轉向同伴的方向，隱隱透著英氣的濃眉微微上挑，茶晶色的眼瞳裏隱含著揶揄和一絲淺淺的笑意，正是十四歲的喬牧飛。站在他旁邊的是一個長得十分可愛的女孩子，看起來也是十四歲左右，穿著粉紅色的公主裙。女孩的下巴尖尖的，皮膚又白又嫩，略顯蒼白的雙唇快樂地上揚，正對著鏡頭開心地笑。站在女孩右邊的少年長相俊美，穿著淺灰色的長袖襯衣，外配一件深紫色的格子毛衣，脖間圍著同色的圍巾，打扮頗具英倫風格。少年正低著頭，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專注地凝望著美麗的女孩，淡粉色的唇瓣微彎，唇畔噙著一抹溫柔含蓄的微笑。從那熟悉的輪廓看來，不難辨出他正是和喬牧飛關係似敵似友的淩落川。
三年了，不知不覺間，已過去三年了……
無聲地歎了口氣，喬牧飛的右手緩緩地伸向相框，骨節分明的手指將要觸及那張微微泛黃的照片時，手機的來電鈴聲劃破了室內的寂靜。
從口袋裏掏出響個不停的手機，屏幕上閃爍著的名字令喬牧飛一怔。深吸了一口氣，他強逼自己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才淡定地按下接聽鍵。
“嗨，老朋友，怎麼有空給我電話？”
相較他的故作鎮定，電話那端的人顯得更為沉著——
“喬牧飛，這麼久不見，你的思想似乎比以前更加幼稚了！”
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地緊握成拳頭，一聲飽含譏諷的輕笑從喬牧飛的喉間逸出：“嗬，淩落川，你也比以前更虛偽了。你擔心你的小女友就直接說，這麼拐彎抹角的，很有意思？”
“那本《暗河》果真是你寄給依雪純的！”
“對！”喬牧飛直認不諱，“你害怕了？”
“喬牧飛，依雪純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她隻是普通的同學關係。你用不著因為針對我，而蓄意接近她，那隻會浪費你的時間。”
緊握的拳頭慢慢地鬆開，喬牧飛的眼底有著赤裸裸的嘲弄：“即使浪費時間，也是浪費我的，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電話那端的人沉默了半秒，聲音再度響起時，語氣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喬牧飛，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了，你一定要緊揪著那些往事不放嗎？”
喬牧飛的唇角緩緩勾起，那殘忍邪魅的弧度宛如屠刀揮下，濺射在半空中的那抹冰冷的腥紅：“淩落川，你忘記了嗎？這是你欠我的！我說過，我會把你身邊重要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奪走，就像當年你對我所做的一樣！”
已經五天了。
輕撫著紙盒上凸起的燙金書名，依雪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轉頭看著陽光明媚的窗外出神。
距她收到第一本《暗河》已過去了五天。那天從淩落川的口中證實書確實不是他送的以後，她本想聯係快遞員把書退回去，卻沒想到第二天竟收到了《暗河》係列的第二冊。老實說，她真的很驚訝，更讓她意外的是，接下來的幾天，她陸陸續續地收到《暗河》係列的其他書冊。無一例外的，無論是快遞單子，還是包裹裏頭都沒有寄件人的信息。她僅能找到的，隻有書簽背麵的那朵手繪的紅色薔薇。
明天就是第六天了，也就是說，如無意外，明天她會收《暗河》的結局篇。不知道那個時候，那個神秘寄件人會不會在包裹裏留下自己的聯係信息呢？她還真有些期待！
依雪純正想得出神，肩膀卻被人在背後輕拍了一下，她一回頭，就對上淩落川那雙清亮如墨玉的眼睛。
“你不餓嗎？同學們都去食堂吃午飯了，你怎麼還坐在這裏發呆？”
聞言，依雪純回頭環顧了一遍四周，除了他們，教室裏果真沒有第三個人。
“呃，放學了嗎？”她有些茫然地撓了撓腦門，“我怎麼沒聽見下課的鈴聲？”
“你在神遊太虛，即使下課鈴再響個十遍二十遍，也不可能聽見。”淩落川輕笑，視線觸及她手中的小說後，那絲淡淡的笑意頓時凝固在他的嘴角，“這就是你收到的那套《暗河》？”
依雪純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一絲明媚的笑意在她的唇畔漾開，清澈的眼睛裏有著掩藏不住的期待：“嗯，我已經收到五本了喔！不知道寄書的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你很想見到那個給你寄書的人？”
依雪純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淩落川凝望著她，漆黑的眼珠子宛如無盡的夜色，裏頭似乎藏著什麼東西，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沉默了半秒，他輕輕地開口，清冷的嗓音帶著輕微的沙啞：“如果我說，我就是那個給你寄書的人，你相信嗎？”
“你？”依雪純一怔，表情困惑，“可是先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否定了嗎？”
“那是因為我想給你一個驚喜。”淩落川笑得有些幹澀，動作緩慢地把一直藏在身後的盒子遞給她，“這是《暗河》的完結篇。”
依雪純接過一看，那張精致美麗的小臉像是接通了電源的燈泡，頓時亮了起來：“原來真的是你！”
凝望著眼前那張單純的笑臉，淩落川的語氣多了一分肯定：“是我。”
“謝謝你，這套精裝限量版發行量那麼少，你一定花了很多精力才買到吧？”依雪純的雙頰因激動而漲得紅撲撲的，她緊緊地抱著懷裏的書，站起來一把拉著淩落川的手就往外奔，“走，我請你吃午飯！”
左手被依雪純拉著，淩落川在她的牽引下，大步朝教室外走去。
秋意微涼，有風從兩人間穿過，揚起了少女的長發和少年的衣角。
看著她快樂的背影，淩落川的唇角不自覺地彎起。為了買《暗河》精裝版的結局篇，他托《藍格子》的編輯找了不少關係，花了不少時間。可是這一刻，他覺得什麼都值了。
然而，淩落川的好心情並沒能維持多久，在教室樓的前方，兩人遇到了一位意外的來客。
“嗨，親愛的小純純，咱們又見麵了！”
今天的喬牧飛穿著一件灰色條紋長T恤，脖間鬆鬆地圍著一條薄圍巾，下身一條韓版牛仔褲配板鞋，看起來清爽利落，比以前多了一份瀟灑，少了一份尖銳。
“你來這裏幹什麼？”
淩落川下意識地擋在依雪純的身前，幽邃的墨瞳警惕地盯著麵前的少年，目光敏銳得像是發現死敵的蒼鷹。
依雪純從淩落川的身後探出小腦袋好奇地看著喬牧飛，語氣裏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欣喜和期待：“你是來找我的嗎？”
“當然！”喬牧飛沒有搭理淩落川，他從手上的袋子裏掏出一個精美的紙盒遞給依雪純，“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依雪純眨巴著眼睛，好奇地盯著紙盒，伸手正要接，站在她身前的淩落川卻突然伸出手，搶先一步奪過盒子，“雪純不會要你的東西，你拿回去吧！我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他繃著臉把紙盒塞進喬牧飛的懷裏，回頭拉著依雪純就走。
依雪純瞧見淩落川臉色難看，也不敢反抗，邊由著他拉著自己往前走，邊回頭用抱歉的眼神看著喬牧飛：“對不起。”
“等等！”喬牧飛閃身攔在兩人身前，澄澈的眼睛宛如兩枚晶瑩的琥珀，直勾勾地瞅著依雪純，眼神略帶委屈，卻足以令任何女人動容，“我坐了大半個小時的車來到這裏，就為了親手把這份禮物交給你，難道你連看它一眼也不願意嗎？”
“我……”依雪純為難地看了他一眼，又抬頭偷偷地瞄了瞄濃眉緊皺、神色不善地瞪著喬牧飛的淩落川，咬著唇猶豫了片刻，心底的天秤最終還是傾向看起來比較可憐的前者，“好吧，那我看看好了。”
“雪純！”淩落川薄唇緊抿，眉頭緊擰成一個“川”字。
“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說著，依雪純在他反應過來前，動作迅速地奪過喬牧飛手中的紙盒。
一抹奸計得逞的狡黠神色在喬牧飛的眼底飛掠而過，趁著依雪純埋頭忙著拆包裝紙，他抬頭得意地看著臉色難看到極點的淩落川，花瓣一樣的雙唇囂張地上揚，炫耀般地露出了一抹代表著勝利的燦爛笑容。
淩落川冷冷地盯著他，臉部肌肉緊繃如鐵，渾身散發著一股冰冷的氣息，仿佛連他四周的氣溫也連降了好幾度。
兩人無聲地對峙著，四目交接處，仿佛有電流相撞，火光四濺！這樣的情況一直僵持著，直到身邊的女孩發出一聲驚訝地低呼——
“咦？這不是《暗河》精裝版的完結篇嗎？”
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了一下，淩落川緩緩地低頭，目光落在封麵標題那兩個燙金大字上，幽邃的墨眸裏閃過了一抹深不可測的微光。
喬牧飛有意無意地瞟了他一眼，才低頭溫柔地看著麵前的女生：“對，喜歡嗎？”
“喜歡！”依雪純真誠地點頭，下一秒卻把書遞還給他，“不過我已經有一套同樣的書了，這本還給你，謝謝你的好意。”
喬牧飛的臉上露出訝異的神色，卻沒有接書：“這本完結篇你也有了？”
“對！”依雪純轉頭笑眯眯地看了淩落川一眼，補充道，“落川送我的。”
淩落川？
喬牧飛微微眯起眼睛，充滿探究意味的目光落在少年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腦子飛快地運轉著。
“我說過，我們不會要你的任何東西，這本破書你拿回去。還有，以後也別來找我們了，這裏不歡迎你！”淩落川拿過書塞進他的懷裏，轉身拉著依雪純就走，“我們走！”
喬牧飛沒有再糾纏，他抱著書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那對在燦陽下漸漸走遠的身影，眼底慢慢地浮起了一抹異光……
淩落川對喬牧飛的敵意表現得這麼明顯，依雪純即使再遲鈍，也瞧出了端倪。
“落川，你好像不太喜歡喬牧飛？”
淩落川腳下的步伐一頓，沉默了片刻，繼續向前走：“嗯。”
“為什麼？”依雪純緊緊地跟在他的身旁，心裏充滿疑問，“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和他不是朋友，你以後最好也離他遠一些，他這個人並不像外表看起來的簡單。”
“可是……”
叮鈴鈴——
依雪純還想再問，淩落川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她識時務地閉嘴，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
掏出手機，淩落川的目光落在屏幕閃動的來電號碼上，好不容易緩和些許的臉色頓時變得比剛才還難看。
抬頭看向來時的方向，他們已經走出甚遠，卻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剛才停留過的地方立著一個年輕的男生。那挺拔頎長的身姿，讓淩落川覺得異常的刺目。
抿了抿唇，他麵無表情地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那端的人顯然聽出了他語氣裏的不耐煩，也不拐彎抹角，“你跟依雪純說，那套《暗河》精裝版是你郵寄給她的？”
低頭看了一眼正伸長脖子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自己的依雪純，淩落川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雲淡風輕：“對。”
“你就不怕我當場拆穿你？”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我淩落川，從不打沒有把握的賭。”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充滿嘲諷的嗤笑，“嘖嘖嘖，淩落川，我沒想到你也有這麼無賴的一天。看來那個姓依的小女生，對你的影響力確實不少。”
淩落川沒有解釋，他了解喬牧飛，對方早已認定他和依雪純關係匪淺，無論他怎麼解釋，對方也隻會認為那是他為了保護依雪純撒的謊而已。他現在能做的，隻有好好保護依雪純，盡量不讓她卷進他和喬牧飛的恩怨裏。
“我不會讓你胡來的！”堅定地拋下這句話，淩落川沒有等待對方回應，平靜地掛斷電話。斂起眼底的複雜情緒，他轉頭微笑地看著旁邊的依雪純，“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我們走吧！”
剛才那通電話是喬牧飛打來的嗎？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依雪純滿腹疑問，看著對方那張看似無波無瀾，實則暗潮洶湧的臉，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算了，以後有機會再問吧！
暗暗地歎了口氣，她換上一副輕鬆的表情，輕快地跟上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