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上學的時候,高中還是兩年製。
一上了高二,印象最深的就是不停地考試、分班、換座。隻剩一年就高考了,沒有更多的心思去想坐在哪排哪桌,更來不及認識同桌是誰。所以畢業後當同學說起曾經同過桌時,隻能禮貌而心虛地點頭,因為早就不記得到底有沒有同過桌了,否定或者詢問說不定會刺激了對方。
但有一位同桌,至今還時時想起,甚至總希望有機會再和他進行深入的交流。
記得在一次分座之後,在食堂喝完不知道啥味道的高粱米粥,我便急急地走到座位上埋頭看書做題。
不大工夫,坐在邊上的同桌用鋼筆捅了捅我的胳膊:“你每天都這麼用功嗎?”
我轉過身看著他,友好地點點頭。
這時候我發現,同桌圓而白淨的臉盤上長著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和厚厚的嘴唇,典型的城市裏招人喜歡的那種男生。然而觀察他的眼神,裏麵流露出一種當時說不清的鋒芒,有過人生的經曆之後才體會到,那是一種冷漠而又警惕的神情。
“如果我要像你那麼用功,學習肯定比你好。”這是同桌說的第二句話。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句帶有歧視和諷刺意味的話,隻好裝做沒聽見,把眼神收回到書本上。
後來聽其他同學說,同桌的爸爸是位局長,媽媽是縣裏有名的美人兒。兩個人原來都是北京人,出身不好的爸爸被下放到我們縣裏,生活一下子變得異常艱苦,而想重新回到北京又沒有一點兒希望。在同桌很小的時候,吃不了苦的媽媽狠心地丟下爸爸、同桌和還在吃奶的妹妹,獨自一人跑回了北京。
聽了這些話,我完全忘了同桌對我的諷刺和歧視,生出了深切的同情感,更恨起那位狠心媽媽來。
我上高中,正是舊的思想被打碎,新的價值觀還沒有建立的混亂時候,街頭上每天都有打架傷人的惡性事件發生,弄得我們這些農村學生基本不敢邁出校門。
有一天,同桌不小心把書包碰到了地上,我俯身想幫他揀的時候,隻見散開的書包裏除了不多的幾本書本之外,還有一把亮得讓人心裏發涼的刺刀。同桌一邊迅速地收好書包,一邊衝我搖搖頭,我也會意地點點頭。聽同學說,同桌是一個小團夥的頭頭。
此後的日子裏,同桌對我這個農村生表現還算友好,每當下課和放學的時候,常常聊上幾句和學習無關的話。臨走的時候常常對我說,如果有誰欺負你或者幹擾你的學習,你就告訴我。
這次分座是高中的最後一次,我們直到畢業仍然坐在一桌。
高考發榜,我到學校去取成績單,正好遇見了同桌。他熱情地拉我到他家去吃飯。盛情難卻,也想看看沒有媽媽的家裏是什麼樣子,我接受了邀請。
同桌家住在一處寬大的平房裏。我隨同桌進門的時候,他爸爸正在廚房裏做飯,妹妹正在不停地收拾著屋子,整個家裏和其他人家沒有什麼兩樣。
聊了沒一會兒,爸爸便放上桌子,端上了飯菜。
吃飯的時候,同桌的爸爸熱情地給我盛飯夾菜,臉上始終堆著和藹寬容的笑容。妹妹一邊吃飯,一邊和同桌親熱地說笑。
這頓飯、這個情景讓我幾十年後依然難以忘懷。
我吃著飯,想起了關於同桌媽媽的傳說,心裏也更痛恨這個舍棄夫妻之情和母子親情,自私地追求自己快樂的媽媽來。
時光荏冉,二十年過去了,我突然聽到了關於同桌媽媽的另一個版本,它打碎了我根深蒂固的想法,讓我開始重新思考人生和人性。
二
年紀越大,越願意回憶起過去的生活,在回憶中體驗生命的快樂,是人性的共同特點。
由於同學之間曾經有過共同的學習和生活經曆,所以到了謙虛難以使人進步,驕傲也不能使人落後的年紀,回憶過去的學習時光,就成了同學相聚時談論最多的內容。
今年的暑假,張同學從大城市來到長春避暑。多年沒見,話題當然是回憶。搜腸刮肚地把同學挨個回憶一遍,自然也少不了我的同桌。
張同學告訴我,同桌複讀之後考上一所中專,畢業回到縣裏工作。由於他經常做些與眾不同的事情來,在領導和同事們的心目中是一個小錯誤不斷大錯誤也犯的刺兒頭,所以工作上始終不如意。
“這是典型的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玩世不恭的心態,一定和他小的時候失去了媽媽的照顧有關。他的媽媽不但破壞了家庭,也給孩子帶來一生的痛苦。”我說。
“你聽到的都是錯誤的一麵之詞,其實你同桌的媽媽可不是那樣的人,沒有比她更可憐的人了。”張同學反駁地說,接著便講述了同桌媽媽異乎尋常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