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方入秋,暑氣未退,運城外官道上四五騎打馬如飛,眼見得不遠處有一茶棚,眾人皆是大喜,揚鞭飛奔而往。待尋了張空桌座下,幾人也不言語,“咕咚咕咚”的連灌了幾碗涼茶。
歇了半晌,才覺暑氣稍退,一長臉男子衝同桌另一人拱拱手道:“多蒙提攜,待兄弟它日出頭,必不忘厚謝劉兄。”那人哼哼哈哈,笑而不語。同桌幾人紛紛笑道:“而今咱拳皇軍縱橫中原,推翻韃子指日可待,到時候大夥兒封官劃地,挑上幾房婆姨,想來快活的緊。”
幾人交談正歡,這時旁桌一人起身朝四麵拱一拱手道:“各位客官一路幸苦,小老兒這就給大夥兒說上一段,如若講的不好,大夥也就笑笑;要是覺得小老兒說的還成,少時捧個錢場。”
那幾人冷眼瞧去,卻見這人七十開外,背駝腰彎,麵上盡是褶皺,望之頗覺驚悚。其身側怯生生地站著一位少女,正逢豆蔻年華,生的麵如春花,脖頸間粉嫩雪白,腰上尚係了一麵小羯鼓。
此時棚內滿座,多是歇腳之人,約有二三十眾,因天氣酷熱,正自心煩意燥,聽聞有人說書解乏,無不拍手叫好。
那老頭幹笑兩聲,衝那少女略一點頭。那少女往四下裏一笑,便敲起了那麵羯鼓,鼓聲清脆響亮,好似快馬疾馳。那老頭搖著梨花板唱道:“天下豪傑多,紅巾屬英候。學得降龍藝,泰山大名留。”清咳了一聲又道:“今兒就給大夥說說義軍中第一好漢—英候!”
棚內眾人聽到此處,無不動容,心頭皆百念橫生。
新來那夥聽聞要說的是紅巾中人,麵上皆有陰雲掠過。那長臉漢子方欲起身,手卻被人按住,隻見那“劉兄”使了個眼色道:“此地人多口雜,彭兄先莫胡來,且聽聽這老兒說些甚麼。”
那老頭環顧眾人,道:“說起這紅巾軍英候薛重山,祖上可是了不得喲!”豎起拇指又道:“他父親乃我大宋一等衛天侯,護皖南十年不倒。隻是可惜了...這老薛侯爺縱使是天縱神威,也難敵那主帥楊俊逸昏庸無能。唉,這老薛侯爺遇難之後,英候得遇高人,正巧拜在司徒武侯門下,這才學了一身降龍伏虎的本領。否則如何讓韃子又怕又恨,更在那十萬紅巾軍中博了個‘英候’封號?”
說到此,那老頭眉宇漸展,似是意興稍起,隻見其押了一口茶水又道:“話說五年前,元人妄圖滅我武林同道,在泰山設一大會,美其名曰‘泰山英雄會’。這韃子明著以高官厚爵相誘,引得天下豪傑性命相爭,背地裏卻又伏下人馬,要將赴會之人一網打盡。嘿嘿,如今小輩兒是不知‘講武堂’了,要在五年前若是小孩兒聽了,那是連哭都不敢哭了。嗯,再說那次泰山大會,赴會群豪鬥了多時,不少人敗在了講武堂高手手中。嘿,後來講武堂更是派出大將徐如虎,眼見連九省綠林會的好漢顧行雲也撐不住的關口,轟隆隆一聲炸雷,小薛侯爺從天而降了。”
此時元室北縮,隻在大都附近固守,陝晉數省已被光複,是以茶棚內盡是漢人。待聞得講武堂勢盛,漢人武林顏麵無光,眾人皆是搖頭暗歎,猛然聽到此處,雖知這老兒添油加醋,胡吹大氣,卻仍不免為此一句“從天而降”立覺振奮。
那小姑娘此時敲打如飛,小小一麵羯鼓已有金石之聲,聞之如萬馬齊來,錚錚作響。
那老頭又道:“小薛侯爺這一現身,講武堂那些高手一個個不頂用了,末了,隻得由講武堂堂主權公衡親自出場。唉,那時好一場大戰啊,直殺的愁雲慘淡,陰風怒號。”
眾人雖不曾親身赴會,亦曾知這數年前轟動天下的大會。僅此一役,漢人武林十損其三,許多門派更是一蹶不振。這時聽這老頭說到此處,無不生出一股惋息之情。
那老兒此時麵色又是一變,滿麵盡是愁苦之情,道:“小薛侯爺雖是本事通天,久戰之下,卻偏偏勝不了權公衡這大魔頭,後來竟惹出離恨宮主上場。諸位,想小薛侯爺是何等身份,怎容以多勝少之事?那時他正要讓離恨宮主下台,斜刺裏竟殺出個元室禁軍統領,一舉就打傷了離恨宮主。哎,也不知這離恨宮主與小薛侯爺是何關係,這人一傷,小薛侯爺方寸也就亂了,竟置泰山大會不顧,匆匆忙忙帶著那離恨宮主下山去了。自此,自此啊,就再沒人聽到過小薛侯爺的消息了,也不知是不是山下遭了元人的埋伏...”說到此處,眼中略見晶瑩,幾滴濁淚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