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腰帶包裹著的頭巾之下,滿身泥濘的克瑞絲直挺挺地端坐在船艙內,僵硬得如同一尊木訥雕像。
甲板上船員們高聲的嬉笑怒罵,周圍船客悉悉啐啐的交頭接耳,她都仿佛置若罔聞,隻是對自己之前的莽撞懊悔不已。
現在她除了身體裏流淌的高貴血脈簡直和這些下等民眾沒什麼區別了。要是之前向那位當鋪老板要的不是一塵不染的幹淨衣衫,而是幾身正常點兒的粗布簡裝就好了。。
也不知道……這船大概要幾天才能到達另一塊陸地呢?她得熬上多少天才能。。
平日裏最稀疏平常的沐浴現在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不要說是沐浴,趕到碼頭遠遠望見不斷有粗鄙平民陸續登船的時候,她就霍然意識到自己一身整潔的衣物若是貿然上船會有多格格不入。
克瑞絲不傻,立刻悄悄離開去找了塊沒人注意的地,脫下帽子塞到行李箱裏,狠下心有樣學樣地用泥土灰塵裝扮起自己來。雖然這離她渴望的正常生活狀態背道而馳,但她一點兒也不想在這節骨眼上出什麼岔子。
她當然不是傻子,她上船之前就去一些開得較早的店鋪購買了一些日常用品把十個杜卡特兌換成獅金、艾斯卡林和斯托伊弗零用。如果早知道店鋪其實很快就開的話她都不用屈尊在一個平民家用飯的,隻是當時那個時刻她是真的走投無路餓到快要脫力。
至於頭巾,自然又是撕自衣物。可憐自從她落得如此悲慘境地,已經對撕扯服裝這種決計談不上是優雅行徑的舉動習以為常了。
畢竟對揚帆起航卻連將要去向何方都不知道的她再深究這些正經八百的規矩,也實在未免是太過苛求。
“據說是世界上現存最為靈驗,預言具有不可逆轉性的先知大人不是嗎?那麼麻煩您現在就給我算一下我的辛格烈皇子在哪兒吧。”
一身華服的路易斯口裏說著不帶任何語氣的恭維話,兀自登上蜿蜒而上直至寶座的華麗階梯,沒有回頭。沉重的靴子結實地踏在邊緣鑲鑽的象牙白大理石台階上,在空曠靜默的大殿裏回蕩起清晰的腳步聲,給人以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陛下…這恕我…沒法辦到……”底下跪倒在底下紅絨毯上伏著身子的長袍長者拒絕聲細碎而顫抖,破不成音的嗚咽有如魔鬼禁言般如鯁在喉。
並不是這位王者的尊容有多可怖,事實上,路易斯·安東尼·查爾士丁尼本人與粗礦根本絲毫沾不上邊——硬要給他扣上凶悍帽子的話,粗長濃密天生曲卷的毛發和他的削尖的下巴怕是不會答應。隻是可惜這位五官精致的查爾士二世到底還是繼承了查爾士一脈相傳的褐色皮膚,使得他沒能亮眼到人們一眼便能認出身份尊貴的份上。
盡管整個西恩大陸所流傳的他的名聲向來都是冷漠鐵血,但是麵癱皇帝從來不承認自己直接而又殘暴,非但如此,拿腔拿調的文質彬彬是他最愛的表演之一。
譬如現在,他就麵無表情地轉過身來,伸出手指優雅地撣了撣金絲邊繡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先知大人,我想我們就不要多廢話了吧。在我看來,你並不適合做勇於違抗我命令的傳統式英雄,當然我個人也非常佩服在此等局勢麵前還敢說不的人,隻不過我想你是不是遺忘了一點——通常,人們被稱為英雄都是在死後?來人——”
“抱歉陛下,我絕不是不樂意執行您的命令!”站立在兩側的衛兵們迅速執著長槍邁著整齊的步伐上前,把老人嚇得直哆嗦,猛地抬頭虔誠地豎起五指朝天而指,“向上帝起誓我沒有那個能力……因為實際上我…我並不是那位傳說中的先知大人,我隻是…隻是一位與他容貌相似的普通平民罷了!”
路易斯擺手做了一個示意衛兵們停下的動作,“哦?那麼……那麼你們那位真正聲名遠揚的預言者現在究竟在哪兒呢?我奉勸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他不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