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蒂曼用輪椅把總統推到客廳,抱上安樂椅,所有的人像前幾次一樣,都已各就各位。羅斯福向露西瞥了一眼,發現她的眼神裏流露著殷切的期待。他對她和藹地一笑,然後同舒瑪托娃打招呼,盡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很愉快:“遲到了,請原諒,說良心話,責任不在我,因為是同華盛頓通話。”
“白宮諸事順利吧。”舒瑪托娃擺弄著畫筆、顏料和調色碟。
“一切順利。”羅斯福淡然答道。
“總統先生,你自我感覺怎麼樣?”露西突然問。
“難道我臉上的神色讓人看出我得了心髒病嗎?”羅斯福想道。他馬上命令自己:“絕不能示弱!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出我心亂如麻!甚至也不能讓露西知道!不能委靡不振。我必須像個樣子!”
“……像過自己的命名日一樣快活,露西。”總統開玩笑地說。他很少當著別人的麵稱她為“露西”。
普雷蒂曼拿來鬥篷,小心地給總統披在肩上。
“先生,今天我要畫完你的鼻子,”舒瑪托娃說,“而明天……”
“畫完鼻子?”總統故意尋開心,“你不是決定把這幅畫叫做《穿鬥篷的總統》嗎?並不叫《有鼻子的總統》呀!”
這個玩笑開得很好,逗得大家都笑了,隻有露西沒笑。羅斯福注意到了這一點……
“今天你的情緒蠻好嘛,總統先生,”舒瑪托娃畫了第一筆,“華盛頓來了好消息?”
“是的,好消息,非常好的消息。”羅斯福說著,努力抑製自己的感情。他想喚來普雷蒂曼,叫他把自己推出客廳,推到臥室,推到走廊,推到廚房,推到什麼地方都可以,隻要沒有人就行,讓他獨自沉浸在痛苦的思索中。
可是不行啊!他必須故作安詳,顯得心滿意足,充滿自信心……斯大林的來信、蘇聯對舊金山會議的抨擊,這簡直是背信棄義——不折不扣的背信棄義!但這摧毀不了他的意誌,影響不了他為實現自己的目的而奮鬥到底的決心。
“總統先生,你改變了姿勢!”傳來了女畫家刺耳的尖叫聲。
“舒瑪托娃女士,我是活人呀!”羅斯福十分有禮貌地說,“你不是也告誡我別緊張、思想上放鬆嗎?而現在你卻要把我變成木乃伊!”
“總統先生,”女畫家以不容反駁的口氣說,“我十分清楚,你身居高位,時時刻刻都要考慮國家大事!可是我懇求你按我的要求擺好姿勢!我畫到了緊要地方,必須使明暗度幾乎看不出來。因此,你的麵部表情必須像往常一樣富有生氣。可是,你現在的樣子卻像你在凝視什麼圖像。我不客氣地說,你的眼神有點呆滯……”
“這就是說,我裝得不像!”羅斯福很懊喪,“我的內心世界仍然表露在臉上!難道我不能克製自己?……難道我喪失了自我控製的能力?為什麼我要沮喪呢?仍然有許多機會嘛!我還可以當差不多四年的總統。再過兩周,就可以在舊金山實現我的夢想了!”
“你現在想美好的事情!”舒瑪托娃的聲音傳到了羅斯福的耳朵裏。“總統先生,如果不是機密,你可以告訴我此刻在想什麼嗎?”
“在想蘇聯,”羅斯福笑著回答,接著,他又加了一句,“更具體地說,在想同斯大林會晤。”
“先生,你真會開玩笑!”舒瑪托娃皺著眉頭說。
“你為什麼要這樣想呢?”
“我決不相信,同一個不信上帝的、剝奪了幾百萬人財產的獨裁者會晤,有什麼值得回憶的!”
舒瑪托娃充滿自信的口氣使羅斯福十分反感。雖然這位蘇聯僑民對斯大林所抱的敵意此時此刻應該得到總統的同情,但他很想訓她幾句。
“舒瑪托娃女士,請你講講,在沙皇俄國難道千百萬人都擁有財產嗎?”他問道。
“是的……也許我有些誇大。但我認為,如果你遭到了搶劫,你就不會關心還有多少人也同時遭到搶劫。我是怎麼想就怎麼說,總統先生。不瞞你說,我覺得奇怪的是:貴國是一個把私有財產原則奉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國家,領導這樣一個國家的基督徒竟然對那個破壞了蘇聯世世代代基石的獨裁者表示好感!”
“你是對的,我的女兒。”羅斯福眯縫著眼睛說。
“你說什麼?”舒瑪托娃不解地問。
“開玩笑的話。我說的是關於所羅門王的寓言。”
女畫家本想問問那個寓言講的是什麼,但她不便開口。此時,她已完成了以前幾次作畫未能完成的主要構圖,即把兩種麵部表情都體現在總統的畫像裏:一副是全美國、全世界都熟悉的、開朗的、生氣勃勃的,甚至充滿熱情的麵孔,另一副是被曆曆往事刻下深深陰影的、被難言的隱痛弄得黯然失色的麵孔。
舒瑪托娃瞥了露西一眼,發現她帶著滿意的神情看著畫像。女畫家又看了看總統,驚訝地看見總統的嘴唇微微翕動。也許這是她的幻覺吧?不,是真的。羅斯福在聚精會神地想,如果他現在同斯大林並排坐著,他該向斯大林說些什麼。
總統的嘴唇不斷蠕動,這使舒瑪托娃感到不安。“他也許在祈禱吧?”她突然這樣想。舉國上下,誰都知道總統是虔誠的基督徒。但是,女畫家馬上推翻了這個看法。他怎麼能在擺姿勢時祈禱呢?更有可能的是,他大概在排練不久將要發表的演說詞。
“不管怎麼著,再畫幾筆就行了,”舒瑪托娃想道,“明天就可以著手畫鬥篷了。”畫這件深藍色的海軍鬥篷還要花很大氣力。鬥篷的皺褶既不能畫得太隨便,好像是揉皺了一樣,也不能畫得像古羅馬人身上穿的寬上衣那樣顯得過分瀟灑。哈佛領帶不能太鮮豔,然而紅色和深藍色靠得很近時,難免產生這樣的效果……
舒瑪托娃一邊繼續作畫,一邊想:“我隻有兩天的時間了,能夠完成任務嗎?如果來不及,那麼在好友露西的幫助下,我大概能夠勸說總統再給我一兩次作畫時間。不過做到這一點是不容易的。人家本來是到這兒休養的嘛,當然很喜歡跟露西在一起散散步談談心。可他被圈在房子裏擺姿勢,已經有三天了……”
然而女畫家想錯了。在作畫時,總統並不覺得自己被關在“小白宮”的狹隘客廳裏。他一坐到安樂椅上,便繼續想自己的心事或者開始新的天馬行空似的“思想旅行”了。
今天羅斯福卻沒有耽於幻想,而是生活在現實中。這個現實像山雨欲來的烏雲一般陰沉可怕。
羅斯福突然感到有什麼人碰了他的肩膀一下。他一驚,轉頭看見舒瑪托娃,她幾乎靠在安樂椅上。
“對不起,總統先生,”她說,“我想給你整整領帶……我給你打招呼,但你沒有聽見,你顯然在思考什麼重要問題……總統先生,順便說一句,昨晚我同華盛頓通了電話。接電話的是我的女友,她的一個兒子在太平洋前線服役,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幾年前,我給一位將軍畫過像。現在,他已是五角大樓的大人物了。我要我的女友以我的名義向他求情。他果然答應給予幫助……”
她突然停住了,看見總統的臉有些扭曲,這是由於身體上的疼痛而引起的。她沒有想到,她的話題又把總統推入痛苦的思索中,而總統本來是竭力想要把日本問題置於腦後的。
羅斯福猛然覺得他的後腦勺好像被利劍穿透。劇烈的疼痛持續了兩三秒鍾。疼痛過去後,他仍然痙攣著,因此,露西不安地注視著他。
“你不舒服嗎,富蘭克林?”她直呼其名,驚恐地問道。
“沒事!”羅斯福淡然回答。他的腿感到一陣麻木。
他從鬥篷裏伸出手,在後腦勺下麵按摩了一陣。
“是不是停止作畫?”露西平靜地問道,不過她的聲音仍然有幾分不安。
“我隻是有點累,”羅斯福小聲說,似乎對自己的衰弱感到害臊,“沒關係,我可以低一會兒頭嗎?”
“當然可以,總統先生。”舒瑪托娃趕忙回答,“我趁這個機會調調顏料。”
“我看還是休息一下吧,”露西插嘴說,“畫家們心狠,他們一方麵要求模特兒自然大方,另一方麵……”
“我不想休息,我需要考慮問題。”羅斯福打斷她的話。
總統在安樂椅上垂下了肩,無力地把頭低在胸前,仿佛承受不了它的重量。
當聽到舒瑪托娃說“總統先生,今天就到這兒”時,羅斯福感到放下了副重擔,甚至有點歡喜。普雷蒂曼把他推回臥室,安置在安樂椅上。他看了看手表,閃過一個念頭:應當把露西請來。作畫時他隻顧低頭考慮問題,幾乎一點沒注意她,她準生氣了。
其實,如果總統此時派人去請她,不論在別墅還是“小白宮”,都是找不到她的,她踏進了霍華德·布魯恩的房間。
布魯恩非常驚訝:“拉瑟弗德太太,是您呀!”
布魯恩非常謙遜,像總統周圍的人一樣,他十分清楚這位女士在總統生活中所處的地位。他把露西領到自己的小辦公室,請她坐在寫字台旁的椅子上,自己則坐在對麵。“拉瑟弗德太太,您哪裏不舒服?”布魯恩關切地問。
此時,露西兩眼已噙滿了淚水。“大夫,我怕……”
年輕的醫生眉毛一揚,驚奇地問:“您怕什麼呢?”
“我在擔心總統。今天作畫時,總統的臉色非常不好,從來沒有這樣過。”
“從來沒有?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說不清。但是他的頭好像支撐不住了,好像太重了,真的,他費了很大勁兒才重新抬起來,不一會兒,又垂下去了。然而,問題還不在這裏……”
“那麼在哪裏呢?”布魯恩焦急地問。
“我也不知道,”露西停了一會兒,然後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似乎自己也害怕這樣的話,“他身體裏發生了某種變化……”
“發生了變化?什麼變化?今早我照例給他檢查了身體,並沒有發現比以前惡化。”布魯恩現在說話的口氣似乎要證實自己的看法,因為在溫泉,他要對總統的健康安危負責。
“不,不,”露西堅決地、甚至固執地說,“他發生了變化!甚至同昨天相比都大不一樣了。他削瘦,我已經習慣了。他臉上的深深皺紋,我也看慣了。但他的精神始終是朝氣蓬勃的,這我是親眼見到的。可是今天……”
她突然停住,說不下去了,似乎很怕說出來。
“今天怎麼啦?”布魯恩急切地問。
“大夫,請原諒我。”露西喘著氣說,好像說每一個字都要費很大勁似的。“我不是醫生,很難確切地說出來……但我始終感覺到,他在不斷發生變化……他正一點一點地……該怎麼說啊……一點一點地離開我們!”
布魯恩想:“並沒有發生什麼質變。如果總統又劇烈咳嗽、嘔吐,或者昏迷過去……那就該中斷談話,奔向‘小白宮’。但是從露西講的情況來看,並沒有出現這些令人不安的症狀。她所陳述的完全是出於表麵印象、沒有根據的擔心。對醫生來說,這是不足為憑的。”
“大夫,我求求你,我懇求你,把真實情況告訴我吧!”露西的聲音由於激動而顫抖了。“我知道,總統的健康情況屬於國家機密……”
“你有點誇大了,拉瑟弗德太太。”布魯恩笑了一笑。
“我記得,在總統從德黑蘭回來以後,一些報紙,特別是持敵對態度的報紙寫了些什麼。它們說,總統臥床不起,得了腦血栓、動脈硬化……我記不住這些醫學名詞。我知道這些全是捏造的,是敵人過去和現在對他進行誹謗運動的一部分。我曉得總統有深謀遠慮的計劃。他不顧這一切中傷,毅然前往雅爾塔……昨天,我跟他在一起待了兩個小時,我更加確信他的精神、他的意誌是堅不可摧的……可是今天……”
她講得很快,簡直像說繞口令一樣,但一下子哽住了,仿佛有人堵住她的嘴。
“拉瑟弗德太太,你不必過慮。”布魯恩溫和地說。醫生同神經過敏的人講話時總是用這樣的口氣。“請相信,我對你是無所不談的。你知道,在這裏,總統的健康由我負責。我應該告訴你,我們,不論是麥金太爾將軍,還是我,都認為沒有什麼危險,眼前沒有威脅。當然,總統的身體情況仍有待於改善,我們醫生依據的主要是客觀的病曆。而病曆的記載是:體溫正常,血壓大體上也正常,心電圖無重大變化,腎和肝功能以及血象都正常。不瞞你說,有些症狀也使我們醫生不安。總統體重下降,血管明顯硬化,不過對他這樣年紀的人來說,這是正常的……你當然也知道,去年他得過一次重感冒,由於支氣管炎和脈竇炎而加重了病情。總統繼續抽煙,這對他是極其不利的。如果你能勸他改掉這個極有害的習慣,那更好了!……最後,總統過度疲勞。簡而言之,我並不認為總統非常健康,但他也沒有……怎麼說呢……”布魯恩停了一下,選擇恰當的字眼:“……沒有什麼致命的病。坦率地說,你所擔心的是不是這個?對不對,拉瑟弗德太太?”
布魯恩講時,露西傾著身子,聚精會神地傾聽,生怕漏掉一個字。醫生講完了,她瞪著眼睛,問道:
“但是往往有這種情況:當一個人的生命同另一個人的生命不可分割地聯係在一起時,她往往可以察覺到病理分析、心電圖還沒有查出的東西……”
“拉瑟弗德太太,”布魯恩嚴肅地說,“我請求你,不,作為醫生,我要求你控製自己的情緒。絕對不能讓總統感覺到你的擔心。由於雅爾塔協議,總統已經受到各種攻擊,再讓他受到心理上的壓力,那可不好啊。增加他的擔心,會對他的健康產生致命影響。”
“換句話說,我在這兒……”露西剛開口,布魯恩就打斷了她的話:
“千萬別這樣想!”
他的聲音裏甚至有幾分驚恐。他思忖:這個思想負擔很重的婦女在他言語的刺激下,很可能出於對羅斯福的愛而突然離開溫泉……如果發生這種情況,總統得知布魯恩無意之中促使露西離去,那對他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千萬別這樣想!”他重複說。“千萬別說那樣的話!你不會不知道,你在這兒給他帶來多麼大的歡樂。如果沒有你,他會成天埋頭於公務,忙於處理華盛頓每天運來的文件……咱們說好:你絕不要那麼幹!答應我……”
露西離開房間後,霍華德·布魯恩木然呆坐了一會兒,然後猛地站起來,開始匆忙收拾醫包。
1945年4月12日,這在美國曆史上是一個永遠值得紀念的日子。這一天佐治亞州春光明媚,早晨的空氣經過一夜的淨化,顯得格外清新。田野裏色彩鮮豔,生氣盎然,就好像大地剛剛在黎明時刻才誕生出來一樣。
羅斯福醒來時感到心神愉快,精力充沛。他懷著急切的心情盤算著這一天的工作和娛樂。上午幹工作,也許還可以玩一會兒集郵。下午在溫泉市長弗蘭克·奧爾康家裏有一個傳統的野外宴會。弗蘭克將在地坑裏烤一頭公豬和一隻羔羊。宴會上有上等的烈性威士忌。還有鄉間提琴手來演奏輕鬆的古老樂曲,讓人著實享樂一番。晚上,一些患小兒麻痹症的小夥子們將在院子裏的小劇場上裝扮黑人演出滑稽節目。不管表演多麼拙劣,一定是挺有趣的,因為羅斯福喜歡這群勇敢的小夥子們尋歡作樂的活潑勁兒。
這將是多麼快活的一天啊!正像完成了他的事業後所設想的退休生活那樣。
羅斯福今天本來可以多睡一會兒。總統的侍從——黑人阿瑟·普雷蒂曼昨天晚上就告知他,從華盛頓送信來的航班由於天氣不好,誤了班。不過,由於後腦勺昏沉沉的,即使他還沒有睡夠,也無法再睡了。
“阿瑟?”他喚了一聲。
普雷蒂曼應聲而到。他是絕對忠於羅斯福的內臣之一。一般來說,總統周圍的人都是忠誠的。羅斯福有一種驚人的才幹,吸引著人們永遠跟隨他。
“早安,總統先生!”普雷蒂曼笑容可掬地說,“晚上睡得好嗎?”
羅斯福沒有提起頭疼的事。反正醫生一會兒就來,他會知道的,不過這裏指的不是總統的私人醫生羅斯·麥金太爾,而是羅斯的助手,年輕的心髒病醫師霍華德·布魯恩。近來,羅斯福出門的時候,一直由他伴隨。麥金太爾則留在華盛頓,這樣,即使總統暫時離開白宮也沒人知道。對於千千萬萬美國人來說,羅斯福始終坐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的寫字台邊。
“郵件還沒有來吧?”沒有等對方回答,又接著說:“把當地報紙給我拿來,還有早餐,火腿煎雞蛋和一塊烤麵包。”
羅斯福吃東西一向簡樸,不大變換花樣。
“是的,先生。”普雷蒂曼應了一聲,出去了,轉身拿了報紙進來,“早餐馬上就好,先生。”
總統看了看表,他還不急著要起來,露西和舒瑪托娃要午後才來,女畫家認為上午的光線不夠理想。舒瑪托娃已經一連三天為他畫像,因而,他每天都能見到露西。
普雷蒂曼把早餐拿進來,放在一張便於擱在床上的小桌上,用熟練的動作托起總統的頭,把枕頭拍鬆。
布魯恩大夫進來了,照例提著一隻隨身用的皮包。大夫臉上露出他那職業所特有的笑容,以便讓病人感到一切正常。其實,他進來問好時就已發現總統的嘴唇和手指有點發青。
大夫聽了羅斯福的心髒,然後把聽診器塞進提包,拿出血壓計。布魯恩並未發現心髒有什麼異樣,不過他看病向來不僅僅根據聽診的結果,還要看其他一係列特殊的症狀。布魯恩發現,總統的下嘴唇有些疲軟地耷拉下來,聽力似乎也比往常差,平時,羅斯福總是高高興興有說有笑,喜歡同醫生就各種問題交換意見,但近日來,他常顯露出漠不關心的表情,對醫生的觸摸和聽診沒有反應,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醫生的存在。他顯然有些不適,醫生認為是他太疲倦。
“哦,總統先生,從客觀上看,一切都正常。”布魯恩量完血壓,裝出很樂觀的樣子說,“你自己感覺如何,有什麼不舒服嗎?”布魯恩知道,總統不大訴說自己的病痛,哪怕是重病不起,他也不會垂頭喪氣,總是那樣生氣勃勃,他那種在困境中保持樂觀幽默的精神,就像他那堅強的意誌和明晰的頭腦一樣,在國內是盡人皆知的。
“太平無事,大夫。”羅斯福頓了頓,“就是有點頭疼。”
“那我們馬上來對付它。”布魯恩輕鬆地說,似乎在故意強調這點小病算不了什麼。“來,把頭抬起一點。”
對頸肌做了按摩之後,疼痛果然消除了。總統感謝大夫,並邀他一起進餐。
當勞拉·德拉諾在早餐後進來見他時,他說:“我打算比原定計劃在這裏多住幾天。我們將在華盛頓隻停留五個鍾頭,而不是五天,然後立即前往舊金山。”
他穿好衣服,叫來格雷斯·塔利,給她口授了改變行程計劃的指示。華盛頓的郵件還沒有按時到達,於是他就舒舒服服地坐在皮麵椅上玩了一會兒郵票。他仔細看了日本為紀念占領菲律賓而出的郵票,並同華盛頓通了電話,提醒弗蘭克·沃克曾經答應給他寄舊金山會議的郵票。
快到中午的時候,比爾·哈西特拖來了從華盛頓來的郵件皮袋。他建議總統吃完飯後再審閱,但羅斯福要立刻動手。哈西特把一份國務院要他批示的公文放到他麵前,羅斯福臉露微笑,“看,典型的國務院公文,什麼都沒有談”。接著,他批閱其他文件,有一些郵政局長要任命,有日常信件,有向傑出的政治家授勳的證書,還有幾張頒發給有功的退伍軍人的任命狀,都需要他那不再強勁有力的手簽名。那時,白宮仍然不喜歡用圓珠筆,認為這不過是時髦一時的小玩意,但用自來水筆容易蹭掉,會把文件弄髒,於是,總統一邊簽名,哈西特就一邊把簽好的文件放在沙發上、空椅子上和地毯上。伊麗莎白·舒瑪托娃夫人來了,她往裏一瞧,到處鋪滿文件,感到進退兩難。“進來吧,比爾的東西還沒有曬幹呢。”羅斯福說。哈西特很快就把東西收好了,連瞧也不瞧女畫家一眼,認為她對總統的幹擾太大,不是量他的鼻子,就是要他轉過這邊,側到那邊,甚至穿什麼服飾也要喋喋不休。在哈西特看來,這是不必要地折磨病人。他甚至認為她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藝術家。但露西卻喜歡她,羅斯福也對她沒有惡意。哈西特把一批國務院的彙報交給總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