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
相留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唐後主·李煜《烏夜啼》
一
曆來記述胭脂的詩詞就多，卻隻有李煜這一首《烏夜啼》最為淒美，絕望。他沒有寫美人勻麵，沒有寫胭脂香甜，他寫的人，在滿眼豔麗如胭脂的桃花雨中，獨自流淚。
《烏夜啼》又名《相見歡》，寫於李煜降宋之後，所以通篇傷感，如訴如泣。
眼前桃花謝，急雨來，留不下春光美，留不下桃花紅，攔不住天地忽風雨，撼不動宿命無情傷。
桃花再美，亦不過是春光一瞬，一場風一場雨，都會輕易將其吹落，桃花豔而美，自古就備受文人推崇，無數歌頌。但，美而無力，也似李煜對自己人生的掌控，命運給了他詩情的美好，卻又將他牢牢控製，這美好，隻是供後人欣賞，他甚至無力維持。於是，花瓣飄落一地，豔紅如胭脂，淒婉的美對應著絕望。
桃花豔麗，落紅滿地恰如美人麵上胭脂，十分貼切形象，畫麵呼之欲出——桃花瓣如雨紛紛落下，似乎寫實，又借題喻己。但花本無淚，人卻傷悲。
想想李煜此時的人生狀態，低頭在大宋趙家的眼皮子底下討生活，家國不存，唯一留在身邊的愛人小周後，亦是在無可奈何中，委身宋太宗。
李煜投降大宋，一是勢薄，二是幻想，這幻想就是，交出江山，交出權力，從金鑾寶座上走下來，接近地氣兒，過一種他很早就向往的生活，寫詩，彈琴，談情愛。再不必為天下計，再不必遭罵名，他隻做他喜歡的詩，在民間做一個白衣公子，書香四溢，紅袖添香。當天真遇到現實，對於李煜來說，要多殘忍，就有多殘忍。
事實是，他丟了家國之後，又丟了自由和最後的夢想，最後，他連最愛的女人都丟了。
宋太宗趙光義為人陰狠毒辣，安撫李煜，不過是給天下人演一出戲——看看，我大宋對前朝之君有多麼寬厚，不但不殺他，還晉封。但是私下裏，趙光義對李煜非常不屑，經常派人羞辱，還有一個原因，他看上了小周後，小周後有傾城美色，李煜卻無縛雞之力。趙光義隔三差五將小周後接進皇宮裏非禮，還命畫師在側畫了許多強幸春宮圖。小周後不堪折磨，回來必痛哭，大罵李煜無能護妻讓自己遭辱。李煜痛而愧，心如淩遲，最後的幻想被打破，此時，作為階下囚，他已經是無可奈何，除了每日喝悶酒，做詩詞，並無良策。
失去江山，失去優渥，失去華麗，失去愛人，這時光，步步緊逼，致使毫無退路，就像這一樹桃紅，被風雨匆匆吹落，留一地幽恨。
李煜雖然貴為天子，卻隻具備文人天真，他一生追求飄逸如仙的生活和愛情，卻不知，當喪失了自由、尊嚴之後的浪漫和詩情，便全都失去了依傍，隻能剩一地胭脂淚，美麗，卻並不美好。
胭脂是女性的象征，也是最早的化妝品，李煜借用，平添了幾許淒婉。
二
李煜留下一句胭脂淚，一去千年，胭脂的故事卻依然繼續，從未停歇。
《點絳唇》詞牌，便取自江淹的詩句：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女子梳妝畢，胭脂點唇是最後一道工序，也是最亮麗的一抹風景，雪肌映紅唇，嬌豔如花。
杜甫《曲江對雨》也寫胭脂：
城上春雲覆苑牆，江亭晚色靜年芳。
林花對雨胭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
龍武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漫焚香。
何時重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
寺廟荒蕪，美人不在，空氣中似乎還有胭脂的味道和色彩隱約，其實這胭脂也指桃花，桃花和胭脂因其形象很難分開。
據說胭脂從商紂時期就有了，是燕地婦女采用盛開紅藍花葉汁凝結為脂而成，將花草揉碎了錘煉出紅色的汁液，紅藍花的花瓣中含有紅、黃兩種色素，淘去黃色後，即成鮮豔的胭脂，所以胭脂最早叫燕脂，女子以豔紅胭脂飾唇、麵。丹霞一抹添紅暈，朱唇微啟笑殷殷。就像滿目秋霜中突然探出了一枝楓葉，將平淡化成絕美。有些突兀，但是突兀得那麼霸道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