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女子帶給他的不是傾倒,而是感動。如他這般從爭鬥餘瀾中僥幸存世的沒落皇嗣,對那些和繁富豪奢、權勢熏天相關的一切都心有餘悸。隻有她能給他一片寧靜而安全的淨土。男人就是如此,當他威武豪壯征伐天下時,需要一個仰頭凝注的目光;當他潦倒落魄、誌不得抒時,需要一個堅定貞堅的知己;當他傷痕累累、臥槽喘息時,需要一個波瀾不驚如母愛般的懷抱淨土。
此刻,他已經離不開她了。可他卻無可奈何,一個沒落王孫、潦倒皇嗣,除了那已經無人重視的漢家血統外,他幾乎一無所有。既沒有可依仗的親人,也缺乏殷厚的家庭。除了含情脈脈地與她相視而坐,除了在微風晚涼的傍晚與她共賞鹹陽晚景之外,他毫無辦法。那種情緒在心中不知如何是好,折騰著這個十七歲的少年輾轉反側,日夜難安。
這一切都被老友許廣漢看在眼裏。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雖然是宮廷禍事的刀餘之人,是沒落潦倒的王孫皇嗣,但他胸懷磊落,為人仁厚沉穩,是個值得托付和信賴的人。事實證明,許廣漢的眼光實在非凡。因為他從雜礫斷垣中選出了珠玉,選出了這個帝國將來的新主人。
沒多久,在許廣漢的張羅下,劉病已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夙願,與多年相伴相念的女子許平君結成秦晉之好。那一年,他十七歲,她十六歲,如春蘭葳蕤的錦瑟年華,遇到了最愜意的人,那將是怎樣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美好啊!
二、微賤相攜最深情
這世上有一種女子,隻可將她擬之為薔薇。她沒有牡丹的雍容富貴,沒有海棠的炫人眼目,沒有桃花的妖冶生姿,不似杏花、楊花任人攀折,更不似菊、梅自作清高。她是小家碧玉,孱弱不經風雨的摧折,隻在籬笆院落纏繞著伺機綻放;但她是自有骨氣的奇女子,寧可零落成泥,也不會任人摧殘,那花下的如芒小刺是她傲氣的象征。
許平君就是這樣的女子。她弱不勝衣,卻對自己的愛人竭盡全力。她關懷操勞,卻又不是一味逢迎承和。貧賤夫妻間的互信互助,讓這對小兒女的生活如草木承甘霖,充滿了不可外道的滋潤和幸福。沒過多久,他們的孩子就降生了。這是平淡的愛情,這是最樸實的幸福,但卻是最令人陶醉迷戀的感覺。可是,他們不知道,遠離政治旋渦的劉病已已經在冥冥之中被命運的神奇之手安排好了不可逃避的歸宿。
大漢巫蠱之禍後,漢武帝立最小的兒子劉弗陵為太子,後來即位為漢昭帝。漢昭帝八歲即位,在位十四年後去世,年僅二十一歲,沒有留下任何子嗣。輔政大臣霍光等人將武帝孫子、當時的昌邑王劉賀立為皇帝,承續漢嗣。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十九歲的劉賀當上皇帝之後,荒淫昏庸,令人瞠目結舌。據記載:“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征發,凡千一百二十七事。”大意是說,他即位後就有大量的人指責他的惡行,在位隻有二十七天,卻做了將近一千一百二十七件無禮之事。以霍光為首的輔政大臣們覺得忍無可忍,於是突發政變,與漢昭帝十五歲的皇後(當時已為皇太後)共同將劉賀廢除。
短短二十七天之後,大漢帝國再次麵臨群龍無首的局麵。這時,人們把目光聚集在了那個沒落王孫劉病已的身上。就這樣,命運再次在劉病已麵前盡情展現了他的無所不能。公元前73年,在監牢中長大、從小親人喪盡而流離失所的劉病已剛剛過上那迷人的幸福生活,還來不及肆意享受其中的美妙,就被這不可抗拒的命運之手牢牢牽進了政治的旋渦。
在那裏,他將展現他的過人智慧和飽經滄桑後的了然睿智,為這個帝國的中興做出自己輝煌的手筆。也是在那裏,他和許平君的平靜幸福被打破,二人真實而甜蜜的愛情將經受最大的考驗。這一切都是這個身為人父的十八歲少年無法熟稔的。
那一年七月,一輛富麗的馬車從宗正府駛出,一路呼喝奔馳,入未央宮然後停下。一個俊逸而魁梧的少年從馬車上下來,在小黃門的帶領下覲見皇太後。隨後,他被封陽武侯,即皇帝位,並更名為劉詢。
原來破落潦倒的皇嗣劉病已消失了,而今隻有高坐廟堂的大漢天子劉詢。一切變化如夢幻般,來得毫無征兆,快如白駒。隻是曾經的愛人,曾經頹垣斷壁、荒草斜陽下邂逅的真情依然如舊不改,不僅沒改,還竟成了他心中最值得回憶、最彌足珍惜的部分,他甚至願意用自己這無上的地位去交換!
劉詢是在霍光的支持下登上皇帝之位的,對於霍光,他一麵心懷感謝,一麵又時時擔心防備,害怕重蹈劉賀的覆轍。因此,初登帝位的劉詢不得不對霍光言聽計從,增加他的封邑,提高他的名號,百般籠絡。隻是對於立皇後的問題,他卻早有打算,並且是如此堅決。他心裏永遠隻有一個皇後,那就是和他患難與共的糟糠之妻許平君。盡管霍光的小女兒與皇太後有親,又是公侯之女,朝廷大臣屈服於霍家的淫威,大多附和霍光“許氏微賤,不足母儀”的說法,但他不忍將自己心愛的人置之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