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悍婦人邀功反惹禍 王禦史視察出蹊蹺(2 / 3)

夏婆說:“手下留情則可,拿錢來。”

白浪哭喪著臉央求道:“我身上的確未曾帶錢,這樣,你派人隨我到巡警鋪裏去取。”

夏婆一聲冷笑,咬著牙斥道:“你小子還想在老娘這裏瞞天過海,實話告訴你吧,老娘同蘇州胡同巡警是肉連皮的關係,不要說那裏的人,就是那裏的任何一個物件兒,沒有老娘不認識的。你冒充劉金貴,就這一點,我打死了你都不犯法。”

“我就是劉金貴,不信,你去巡警鋪問。”

“看來,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好,就依你的,現在就去巡警鋪。黑柱子,先把他那鳥玩意兒留一留,去了巡警鋪再說。”

黑柱子又胡亂地幫白浪穿上褲子,像拎小雞一樣把他從地上拎起來。然後押著他,跟著夏婆,一路推搡著朝蘇州胡同走去。

從夏婆的街頭香到蘇州胡同的巡警鋪,約有裏把路,不消片刻時辰,夏婆一行就到了巡警鋪門口。腳一踏進院子,夏婆仗著人熟地熟,也不及細看,就扯著嗓子尖聲尖氣喊道:

“蔣二爺,你看看,咱給你領了個兩隻腳的騷狗公來了。”

剛喊完,夏婆這才發現院子裏不對勁,平日裏空蕩蕩的院子,如今歇了一乘八人大轎,沿著牆根,還有一二十匹馬。從院門到公廨門十幾步路,站了兩隊刀兵。廊沿下還一溜站了八個兵士,每人手擎一盞寫有“巡城禦史”的大白紗燈籠,把個院子照耀得如同白晝。夏婆一看這架勢,知道有大人物光臨,慌忙伸手掩嘴,一扭腰要退出去。正在這時,公堂裏傳來一聲厲喝:

“何人大膽,竟敢來此喧嘩,帶上來。”

也不等夏婆回答,早有兩個刀兵上前把她架住,連拖帶拽帶進廨廳。

這廨廳原也是夏婆熟悉的,在此坐堂問政的蔣二旺是她多年的相好。隻是眼下正堂的台案後頭,坐著的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大官,而平日坐在這個位子上威風八麵的蔣二旺,此刻卻像一隻發了瘟的雞,蔫頭耷腦地站在台案左下角梁柱前。

卻說在巡警鋪裏坐堂的這位大官,正是巡城禦史王篆。下午,內閣書辦來到五城兵馬司衙門,送來了首輔張居正給王篆的手諭。告知明日辰時,李太後要去昭寧寺敬香禮佛,要他務必“清淨道路,盡心保護,慎始慮終,不可有萬一疏忽”。接到這道手諭,王篆哪敢怠慢,當即就把衙門裏的佐貳官以及掌管京師各路巡邏治安的十八名把總全都找來,就如何清理街道、圈禁流民、防範突發事件、臨時增添徹夜巡邏兵卒等切要事體作了詳細布置。須知京城的治安,原由五城兵馬司、錦衣衛和東廠三家共同負責。錦衣衛、東廠是直接由皇帝控製的警探、刑獄合一的組織。唯有五城兵馬司是政府係統的警事機構,管轄著京師城中的一百二十多個巡警鋪,負責京師巡邏治安,接受民眾報警、追捕和緝拿案犯。五城兵馬司衙門的堂上官,就是巡城禦史。打從新皇上登基,王篆這個巡城禦史就一刻也沒有輕鬆過。常言道天下事大,大不過改朝換代。在這期間,京城中若有任何有礙聖朝的禍事發生,都會是他這個巡城禦史的彌天大罪。謝天謝地,在這新舊交替之機,除了皇城中的爭鬥,京師地麵還算風平浪靜。可是明天李太後的出行,卻讓王篆感到壓力很大。就是張居正不打招呼,他也知道這件事的分量,是一點差錯都出不得的。所以,這個緊急會議一開就是兩個時辰,直到覺得萬無一失了,王篆這才命令與會者分頭行事,各負其責。他自己則於散會後,在衙門裏胡亂扒了幾口飯,吩咐起轎來到了蘇州胡同巡警鋪。這裏是皇城去昭寧寺的必經之地,屬於明日防範治安的重中之重,王篆委實放心不下,便親自連夜來這裏督查。

由於事前未打招呼,當王篆的大轎突然停進了蘇州胡同巡警鋪大院,該鋪的管事檔頭蔣二旺還在對麵的一家小酒肆裏猜拳喝酒。鋪院門口黑漆漆的,連燈籠也未曾點亮。進得屋來,隻見兩位值班的兵卒對坐,抱著胯子閑聊,餘下兵士卻是一個也不曾看見。頓時王篆大發雷霆。他讓值班兵士把蔣二旺找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命令他立即派人把全鋪二十名兵卒盡快找回來。遭此一嚇,蔣二旺的酒醒了一大半,他跳進跳出,差不多過去了半個時辰,兵卒才找回來一大半。一直踞坐在堂的王篆餘怒未消,把個蔣二旺足足罵了半個時辰,正在這不可開交之時,偏偏夏婆不識好歹地撞了進來。

兵士把夏婆扭進了公堂,這婆娘哪曾見過這等陣勢,頓時心中發怵。但她畢竟是渾噩無知之人,不懂見官的規矩,一根樁站在那裏,兩隻眼睛還四處睃看。

“跪下!”

隨同王篆前來的負責崇文門一帶巡警鋪的一位姓張的把總吼了一句,唬得夏婆雙腿一抖,身子趁勢跪了下去。

王篆瞄了一眼夏婆頭上滿插著的鑲金首飾和塗了厚厚脂粉的一張冬瓜臉,心裏頭頓時像吃了一隻蒼蠅。他皺著眉,沒好氣問道:

“你叫什麼?”

“夏——荷女。”她本想說夏婆,一想不對勁,便改口說了個她自己都覺得生疏的名字。

“幹何營生?”

“開窯子的。”

“啊?”王篆又抬頭看了夏婆一眼,這女人也正拿眼瞅他,眼神中藏著的那股子淫蕩讓王篆很不受用,他接著問,“你方才在院子嚷什麼?”

“咱說給蔣爺送了個兩隻腳的騷狗公來。”

“送什麼來?”

“騷——狗——公。”

夏婆拖腔拖調複述了一遍,公堂裏響起一陣竊竊的笑聲。王篆本也想笑,但一咬牙忍住了,一拍案台,大聲斥道:

“大膽潑婦,竟敢對本官如此說話,來人,把這潑婦扠下去,狠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