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徐誌摩致陸小曼 (1)(1 / 2)

徐誌摩(1897~1931)

中國現代著名詩人。浙江海寧人。曾留學歐美,先後在北京、上海等地大學任教,並主編《詩刊》、《新月》等文學期刊,是“新月派”的骨幹之一。

徐誌摩於1915年與第一位妻子張幼儀結婚,後因感情不和,1922年3月兩人在德國求學期間自願離婚。第一次婚姻失敗後,徐誌摩與有夫之婦陸小曼產生火熱戀情,並於1926年結婚。

小曼:

這實在是太慘了,怎叫我愛你的不難受?假如你這番深沉的冤曲有人寫成了小說故事,一定可使千百個同情的讀者滴淚,何況今天我處在這最尷尬最難堪的地位,怎禁得不咬牙切齒的恨,肝腸盡斷的痛心呢?真的太慘了,我的乖,你前生作的是什麼孽,今生要你來受這樣慘酷的報應?無端折斷一枝花,尚且是殘忍的行為,何況這生生地糟蹋一個最美最純潔最可愛的靈魂。真是太難了,你的四周全是銅牆鐵壁,你便有翅膀也難飛,咳,眼看著一隻潔白美麗的稚羊讓那滿麵橫肉的屠夫擎著利刀向著她刀刀見血地蹂躪謀殺——旁邊站著不少的看客,那羊主人也許在內,不但不動憐惜,反而稱讚屠夫的手段,好像他們都掛著饞涎想分嚐美味的羊羔哪!咳,這簡直不能想,實有的與想象的悲慘的故事我亦聞見過不少,但我愛,你現在所身受的卻是誰都不曾想到過,更有誰有膽量來寫?我倒勸你早些看哈代那本Jude the Obscure(注:《無名的裘德》)吧,那書裏的女子Sue你一定很可同情她,哈代寫的結果叫人不忍卒讀,但你得明白作者的意思,將來有機會我對你細講。

咳,我真不知道你申冤的日子在哪一天!實在是沒有一個人能明白你,不明白也算了,一班人還來絕對地冤你,阿呸,狗屁的禮教,狗屁的家庭,狗屁的社會,去你們的,青天裏白白地出太陽,這群人血管的水全是冰涼的!我現在可以放懷地對你說,我腔子裏一天還有熱血,你就一天有我的同情與幫助;我大膽地承受你的愛,珍重你的愛,永葆你的愛,我如其憑愛的恩惠還能從我性靈裏放射出一絲一縷的光亮,這光亮全是你的,你盡量用吧!假如你能在我的人格思想裏發現有些許的滋養與溫暖,這也全是你的,你盡量使吧!最初我聽見人家誣蔑你的時候,我就熱烈地對他們宣言,我說你們聽著,先前我不認識她,我沒有權利替她說話,現在我認識了她,我絕對地替她辯護,我敢說如其女人的心曾經有過純潔的,她的就是一個。

Her heart is as pure and unsoiled as any women's heart can be;and her soul as noble.(注:意為:“她的心靈和其他女子一樣純潔;她的靈魂也一樣高貴。”)現在更進一層了,你聽著這分別,先前我自己仿佛站得高些,我的眼是往下望的,那時我憐你惜你疼你的感情是斜著下來到你身上的,漸漸地我覺得我的看法不對,我不應得站得比你高些,我隻能平看著你。

我站在你的正對麵,我的淚絲的光芒與你的淚絲的光芒針對地交換著,你的靈性漸漸地化入了我的,我也與你一樣覺悟了一個新來的影響,在我的人格中四布地貫徹;——現在我連平視都不敢了,我從你的苦惱與悲慘的情感裏憬悟了你的高潔的靈魂的真際,這是上帝神光的反映,我自己不由地低降了下去,現在我隻能仰著頭獻給你我有限的真情與真愛,聲明我的驚訝與讚美。不錯,勇敢,膽量,怕什麼?前途當然是有光亮的,沒有也得叫它有。一個靈魂有時可以到最黑暗的地獄裏去遊行,但一點神靈的光亮卻永遠在靈魂本身的中心點著——況且你不是確信你已經找著了你的真歸宿,真想望,實現了你的夢?來,讓這偉大的靈魂的結合毀滅一切的阻礙,創造一切的價值,往前走吧,再也不必遲疑!

你要告訴我什麼,盡量地告訴我,像一條河流似的盡量把它的積聚交給天邊的大海,像一朵高爽的葵花,對著和暖的陽光一瓣瓣地展露它的秘密。你要我的安慰,你當然有我的安慰,隻要我有我能給;你要什麼有什麼,我隻要你做到你自己說的一句話——“Fight on.”(注:意為“戰鬥吧。”)——即使命運叫你在得到最後勝利之前碰著了不可躲避的死,我的愛,那時你就死,因為死就是成功,就是勝利。一切有我在,一切有愛在。同時你努力的方向得自己認清,再不容絲毫的含糊,讓步犧牲是有的,但什麼事都有個限度,有個止境;你這樣一朵稀有的奇葩,絕不是為一對不明白的父母,一個不了解的丈夫犧牲來的。你對上帝負有責任,你對自己負有責任,尤其你對於你新發現的愛負有責任,你已往的犧牲已經足夠,你再不能輕易糟蹋一分半分的黃金光陰。人間的關係是相對的,應職也有個道理,靈魂是要救度的,肉體也不能永遠讓人家侮辱蹂躪,因為就是肉體也是含有靈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