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腦海中無數次地想象紫禁城的樣子,但是等到變為待選秀女,真正置身其中時,卻沒有了當初的期待和滿心歡喜。固然是富麗堂皇,固然是金碧輝煌,卻隱隱透露著一分肅穆和壓抑。
此刻,主管選秀事宜的福公公,並著兩個隨行的小太監,正帶領著數十名通過初選和複選的秀女走在通往儲秀宮的路上。我抬眼看看身旁的秀女,自是一派浮翠流丹,風情萬千。她們或是好奇地打量著周圍,或是對眼中所見嘖嘖稱奇,隻有紫芸一人仍是低眉頷首,步步生蓮地緊隨小太監身後。
我與紫芸乃同父異母的姊妹,她的額娘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是阿瑪三媒六聘的大房正妻,而我的額娘,豔若桃李卻冷若冰霜,不得寵是可想而知的。
那一大家子人對今天的事情是極重視的。今日的紫芸,身著繡著大朵牡丹的淡綠色旗裝,鬢發間斜插著一支鏤空金鳳流蘇,又黑又亮的辮子上綴著幾粒飽滿圓潤的珍珠,嬌嫩白皙的臉上,妝容雅致,十指纖纖,執著一方繡花白色絹帕,氣度雍容,當真是顧盼生輝。
好花開得寂寞,自然需要綠葉的陪襯。我輕笑,忽然想到——
那個人,就是我了吧。
額娘對選秀的事兒從來都是漠不關心,終日隻專注於滿園的蘭草。而當我打趣著硬是向大娘討要件入宮的衣裳時,她翻了翻白眼,很不屑地扔過來一件疏淡的淺紫色寧綢旗裝,便打發我走了。其實,我對於選秀也從未上心,隻是保留著對紫禁城的一份期待與好奇,隨便地準備了事。
出發那日,額娘摒退眾人,說是臨行前要與我說一些體己的話。我微微詫異,但還是如往常一般,恭敬有禮地奉上茉莉花茶後,便坐在了她的對麵。
她卻沒有喝茶,而是神色複雜地遞給了我一些首飾和碎銀子,說道:“若水,額娘的積蓄不多,但是到了那兒,該用的還是要用。那兒不比家裏,萬事隨便不得,切勿魯莽行事。他們是說一切自有人打點,但那都是幫紫芸打點,何時會輪到你。額娘擔心……”
話及此,額娘忽然垂下眼簾,我看不見她眼中的神情。過了一會兒,她複又抬頭看我,伸手拍了拍我的手,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我,點了點頭,表示對她的話已然心領神會。
“女兒要走了,望額娘萬事保重,姐姐……姐姐業已入土為安,惟願額娘不要再傷心難過。”
她怔了怔,隨即微笑開來:“不必擔心我,自己好自為之。外麵在催了,你快些走吧。”
“我走了。”
想到這樣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我的心中驟然一酸。哽咽著說完,我立即轉過身去,不願額娘看見此刻我眼中閃爍著的點點淚光。
我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外走去,忽然聽到額娘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一絲歎息:“若水,知道額娘為何如此喚你嗎?”
我的腳步僵在原地。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我並不回頭,隻是幽幽背出額娘常說的一段話來。
“去吧,若水。”額娘的聲音很輕,卻讓我的心又沉了一沉。
“女兒謹記額娘的教誨。”
在我走出去的那一刻,兩行清淚自我的眼中滑下,在地上暈開了一朵朵酸楚的淚花。
……
“姐姐,儲秀宮就在前麵了。”
當我還沉浸在回憶中時,忽然一個軟糯的聲音低低傳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