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車一個小時就能到達布魯日,而事實上這種時空的持續似乎沒有任何說服力,我更願意相信寂靜的布魯日與喧鬧布魯塞爾存在於兩個平行的時空裏,它們之間,沒有任何理性相連。
我一直希望擁有鄧不利多的那個冥想盆,當他的思緒過多的時候,就把它們輕輕從腦子裏抽出,讓它們緩慢地墜入冥想盆。布魯日,就是那種最適合存放記憶的地方。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個記憶,當我把自己探入這個城市,就看到了中世紀的歐洲。
布魯日在比利時語利是“橋”的意思。它和威尼斯,就如小喬與大喬,同樣的布滿葉脈般的水道。但是布魯日沒有岡多拉,也沒有如織的遊人,有的,不過是停駐於橋上的身影,和在窗口上看風景的人。
布魯日於1128年7月27日得到了設立城市的許可狀,12世紀,隨著城市生活再度旺盛,在弗蘭德伯爵們的保護下,羊毛紡織業和布料貿易在此快速而安全地為布魯日累積了財富。13世紀初,布魯日已經成為弗蘭德布料市場圈中的重要城市之一。在此,新弗蘭德派以其油畫技巧馳名天下。世界上第一本印刷的英文書也是在布魯日由威廉·卡克斯頓(William Caxton)印製。英王愛德華四世與理查三世都在此度過他們的放逐歲月。14世紀無疑地是布魯日的黃金時代,人口高達約四萬六千人,這個數目直到19世紀都沒有再超越過。大約從1500年開始,連那條曾為布魯日帶來繁榮的Zwin海道都開始淤積了,很快地布魯日作為低地國經濟龍頭的地位就被安特衛普取代了。17世紀時,蕾絲產業終止了,布魯日仍想方設法要恢複舊日榮光。1650年代時英王查理二世的行宮以及流亡時的行館都設在這裏。他們將舊的港灣設施現代化了,也建立了新的運河通往海岸,但是並不成功。布魯日漸漸貧困了並從歐洲的舞台上淡出。喬吉斯·羅登巴赫(Georges Rodenbach)曾將這個沉睡的城市稱為“沉寂的布魯日(Bruges-la-Morte)”。
然而時間對於某些城市而言從來不起作用。穿塔夫綢裙撐的黑人嬤嬤或者和比基尼熱褲的小甜甜,對於這座城市而言不過是在不同時刻的過客。對於一個先後經曆過極端繁榮和極端貧窮的城市而言,有資格淡定。
如今廣場附近密布著當年的建築,新哥特式的尖頂旁就是比利時建築典型的山型牆,廣場地麵的石塊被時間磨成原角,馬車依然穿梭於廣場和街道之間。如果鏡頭閃回14、15世紀,你甚至可以看到廣場上站立的德法意西蘇荷等各國商人,你能聽到他們用各自的語言在交談,你可以看到佛蘭芒原始繪畫流派的畫家坐在橋上,把橋對岸的樹木和房屋搬上畫架。
然而盛衰有期,16世紀後,布魯日終於累了,進入幾百年的冬眠狀態。18世紀時,她在曆史上淪為比利時最貧窮的城市。彩繪的玻璃窗蒙塵,修道院的門緊閉,商人的小樓布滿蛛網。萊依河上那座羅馬的橋梁再也看不到衣著光鮮的紳士和貴婦人,小巷裏都是生意破產後失落的酒鬼,年輕人離開這座城市,老嫗和老翁坐在台階上遙想文化複興時期的興盛。所以很難想象《在布魯日》居然是一部喜劇——一個和布魯日相連的電影,即便沒有大革命的動蕩背景,至少,也許應該有某段悒鬱的愛情才是。
然而或許正是這種逃離和忘卻讓布魯日很好地保存了自己。當拆遷和重建的轟鳴覆蓋了布魯塞爾,人們驚喜地發現,在比利時還有一個沒有被推土機進入的小城。它保持著千百年以來的模樣,靜靜地,就在那裏。
今天的布魯日已經很熱鬧了。即便在這樣一個冷冽陰沉的典型歐洲冬天的早晨,也能看到早早而至的遊客坐在街邊的咖啡座喝下第一杯咖啡。
小小的巧克力作坊遍布城市的角落,甚至在地下室裏,都能傳出溫暖的巧克力甜香。我進入了人最多的一個。就在那麼小小的一個巧克力作坊裏,不過十來平方米的樣子,擠了20多人。我第一次見到這種賣巧克力的方式,它們似乎不是糖果,而是珠寶。各種各樣花式的手製巧克力盡情地嗤笑著那些磚塊一樣的同鄉,就像藝術品對商品的嘲笑。選一塊這個,兩塊那個。其實我並不知道巧克力和巧克力之間能有多大差別,隻是由衷地喜歡這種一點兒這個一點兒那個的選擇過程,就像擁有一大個珠寶箱子,金幣,珍珠,寶石,嘩啦啦地閃著光。心滿意足地從那些巧克力工房離開,塞一塊到嘴裏的同時已經開始盤算著下一塊應該是什麼味道。我努力地記著到底哪一塊巧克力更好吃,這樣,下次我們來的時候,我就可以準確地挑出那些一定會讓你驚豔的味道,然後看你嗜甜的臉笑出一臉亂糟糟的小皺紋。吃多了巧克力的人容易相信甜言蜜語,科學家說的,因為巧克力是治療抑鬱的恩物,我舔著指頭,真的覺得比1個小時之前開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