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風感到一陣悸動。他覺得有話要說,可是卻說不出口。
愛,或者死亡,或者兩者皆是。或者兩者本無區別?
李乘風不知道該說哪一個。[1]
他隻知道,他要抓緊那隻手。
那隻蒼白如紙,柔軟如棉,冰冷如雪的手。
還有那手腕,細小的好似隨時都會折斷。
然而那手腕,就突然間折斷。
粉色的液體好像爆開的煙花,從那細小嫩白的手腕中四濺開來。
那青色紅色的血管,一條條一束束的肌肉,中空的骨骼。
全部都化作鮮紅的碎片。
他醒來了。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蕭白懶散的調侃聲音讓他的心安靜下來:“二狗哥,你醒了。”
馬車顛簸,讓他很容易發夢。
馬車夫在前麵喊道:“兩位爺,到了,這前麵就是隆安府,後麵是武鳴縣,再往前可不能走了。”
前麵就是深山老林。
蕭白道:“為什麼不能走?”
馬夫道:“本地人都知道前麵是太平天魔王的地頭。”
李乘風道:“這個太平天魔王,莫非就是太平道的?”
馬夫道:“我們不知道什麼太平道,隻知道太平天魔王。”
李乘風道:“這個太平天魔王如何?”
馬夫道:“本地人說,太平天魔王是魔王撒旦之子,降臨人間,給世人定罪。俗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太平天魔王不傷平民,隻殺惡鬼。太平天魔王的地頭是生人勿進。”
蕭白道:“怎麼個生人勿進?”
馬夫道:“這裏麵的傳說可多了。據說南邊有個白麵書生,要進京趕考,行路匆忙,非要從這天魔王的地頭過。結果進來這山頭,就再沒出來過。後來有山中獵戶,半夜三更,撞到了披頭散發的惡魔,仔細那惡魔裏麵,有一個人正是那白麵書生!本地人有言,一入太平深似海,從此再難是生人!”
蕭白道:“還真是可怕。”
馬夫道:“所以二位爺,我也隻能送你們到這裏。你們好自為之,隻求我們日後不要再見!”
蕭白問李乘風道:“我們怎麼辦?”
李乘風道:“不怎麼辦。既然來了,隻能入山。”
蕭白道:“山上有天魔王,你不怕?”
李乘風歎口氣道:“天上的魔王雖然可怕,地上的惡鬼卻更嚇人。”
那馬夫把李乘風和蕭白放下車,急匆匆趕車就走。真好像後麵有惡魔追趕一樣,一溜煙就不見了。
廣西的樹木比北方粗壯高大數倍,這裏又是深山,樹木無人砍伐。
越往前走,樹就越高越密。這裏的桉樹,生長力極強,枝幹樹葉連天蔽日,把一個大白天遮蓋得好像傍晚一般。
李乘風和蕭白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已經是饑渴難耐。
蕭白道:“二狗哥,我一直跟著你走,可不要迷路了吧?”
李乘風沒好氣道:“難道不是你在帶路?”
蕭白道:“該不會是東鬼老頭設計害我們吧?那什麼天魔王的究竟躲在哪裏?這裏深山老林的,再找不到吃喝的,見不到魔王就要去見閻王了。”
李乘風道:“這時候你倒沒有兩句詩來背一背?”
蕭白道:“就算我是詩仙,沒有鬥酒,哪來的百篇?”
蕭白說到鬥酒,感覺更渴了,索性就坐在地上,道:“我還是歇會吧。二狗哥,你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野果之類的摘點回來吃?”
李乘風也坐在地上,道:“這裏隻生長一種植物,就是桉樹。地上生了桉樹,肥力就會被消耗一空,再也長不了其他植物。”
蕭白道:“你行走江湖多年了,身上難道就沒有什麼吃喝的?照顧師弟難道不是師兄的義務麼?我要是死在這深山老林裏,當心師父要了你的命。”
李乘風苦笑道:“我們走得急,哪裏有什麼吃喝的帶?隻準備到了太平道的地頭大吃大喝呢。”
他突然一拍腦門,道:“你餓不死了。幸虧我懷裏還有一張油餅!”
那是他先前在蕊芳那裏喂老鼠剩下的一張油餅,現在哪裏還是油餅,早幹成了一塊鐵餅。
說話間,李乘風突然感到一股殺氣。
“不妙!”他兩個字沒有說全,一條青練突然從什麼地方飛了出來,直刺向蕭白。
蕭白此時哪有力氣躲閃。
李乘風無暇思索,腰間抽出飛龍引,一道閃光,把那青練斬成兩段。
是一天青蛇,蛇口已經咬在了蕭白胸前。
蕭白額上早流下汗珠來。
李乘風歎口氣道:“吃餅可以就著竹葉青了。”
“誰動了我的竹葉青?”
這聲音剛傳過來,一個身形已經到了李乘風和蕭白麵前。
原來是一個粗布褂高大男子,頭發披散著。
好快的身法。
這樣的武藝,這樣的打扮,出現在這樣的地方。李乘風猜出這個男子定是太平道的人無疑。
李乘風指了指被砍成兩段的蛇,道:“閣下的竹葉青。沒人動過。”
男子看著蛇,道:“好!”
李乘風道:“那就好。蛇換給閣下了。”
男子道:“好快的刀法。”
李乘風道:“閣下見笑了。”
男子道:“可惜,這不是我的蛇。”
李乘風到:“不是這隻蛇?”
男子冷冷道:“我的蛇是活的,這隻卻是死的。”
蕭白起身笑道:“那就是你的蛇了。他剛剛還是活的。隻可惜天生萬物,皆有陽壽。他陽壽剛剛盡了。”
男子冷冷道:“天生萬物,皆有陽壽。今天陽壽盡得恐怕還不止一條蛇。”
蕭白道:“還有誰?”
男子道:“你!”
一個說出口,他身形已動。
蕭白早有防備,兩手已經抓出。
然而他抓隻了個殘影,那男子早轉到了蕭白身側,鐵錘般的拳頭眼看要砸在蕭白的太陽穴上。
這分明是要命的拳法!
這一拳的力道,就算砸在一頭牛的頭上,也能要了它的命。
然而他一拳擊出,卻沒能要了蕭白的命。
他的手腕被另一隻手鉗住,力道全然化解。
那隻是李乘風的手。
這男子和蕭白一道起了一身的冷汗。
李乘風笑道:“閣下的蛇是我斬的。我看閣下也不像是耍蛇的,要的無非是蛇血蛇膽。蛇血蛇膽,活蛇死蛇又有什麼區別?”
男子一雙眼睛睜圓了,看著李乘風,道:“好!”
李乘風笑道:“那就好。閣下可以隨時把蛇膽蛇血收走。”
男子道:“好快的身法。”
李乘風道:“閣下又見笑了。”
男子道:“隻可惜。”
他邊說話,邊用力把拳頭一掙。
李乘風心下一沉,手上暗暗用勁,鉗住男子的拳頭不放,道:“可惜什麼?”
任男子怎麼使勁,就是不能把手掙脫。
男子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我不要蛇血蛇膽,隻要蛇皮。”
李乘風笑著鬆了手。
那男子又瞪李乘風一眼,突然道:“你叫什麼?”
李乘風道:“我是李二狗,他是蕭十一狼。”
男子道:“我是石敢當。跟我走吧。”
說罷轉身就走。
李乘風道:“蛇皮不要了?”
石敢當頭也不回:“都破成兩半了,要它作甚?”
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李乘風和蕭白已經來到了一個大屋子。
這屋子很大,從外麵看像是一個高大的草棚子,卻不是一間山大王的屋子。
這裏與其說是山寨,倒更像一間教堂。就是那種西洋人供奉和祈禱的地方。李乘風在很多地方看過這種教堂。
不過這裏不一樣。這裏沒有彩色的玻璃窗子,這種西洋物件還不是很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