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由內而外的死亡(1 / 2)

停屍台上,經過熱糟醋長時間的擁罨,屍體已經軟透。

並且,一些原本隱藏於皮下的,或者因為腐爛而從體表消失的損痕,也重新清晰地呈現出來。

沈迦藍用清水洗淨屍體上的糟醋,開始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屍體檢驗。

他是按標準的“四縫屍首”程序驗屍的,即:對屍體全身各個部位,按前後左右、從上而下的順序進行檢驗,主要目的,就是在屍體上找到死者生前曾與人發生搏鬥的痕跡,甚至致命傷,以此證明小柳之死,並非意外。

他的檢驗非常仔細認真,決不錯漏任何一寸皮膚,甚至包括陰門和□□這種隱秘得讓普通仵作連看都不肯看一眼的部位……然而,直到他把屍體從頭到腳驗了個遍,除了一些落水後被水中石塊或漂浮物摩擦刮蹭的傷痕外,並未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

他也不急也不惱,從旁邊桌上拿過一把推子,開始剃屍體上的毛發,先是頭發、然後是腋毛,最後,他把推子移至會陰處,剛隻剃了一下,一小塊紅斑便赫然映入眼簾。

萬俟菀早在一旁等得心焦,一見之下,忙更近地湊上前去——隨著毛發被全部剃除,位於屍體恥骨上方兩寸的位置上,一圈紅斑清晰地顯露出來。

紅斑一共有六塊,每一塊都比指甲蓋還小一些,其中有兩塊已經開始潰爛。在這些紅斑的周圍,還有一些萎縮幹透的水泡的痕跡。

“是血墜麼?”萬俟菀問。

血墜,就是屍斑。

“這個部位怎會出現血墜?”沈迦藍搖搖頭,“而且形狀也太規整了。”

萬俟菀又仔細看了幾眼,心中隱隱起疑,卻又無十分把握,便猶豫著道:“看上去好像……好像是某種毒素刺激皮膚留下的痕跡。”

沈迦藍知道若論對毒物的了解,她絕對可算做權威,因而立刻問道:“能確定是什麼毒麼?”

“水泡、紅斑和潰癰……唔,有點像斑蝥毒。但也不一定,我知道還有好些毒素也能在皮膚上留下這樣的損痕。”

萬俟菀說著便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低下頭道:“如果她活著,還有脈象可查的話,我肯定能知道是什麼,可是現在……”

“沒關係,本就不會這麼容易的。”沈迦藍立刻說,“她死了這麼久,究竟死於何處也不得而知,就連發現屍體的現場都已被破壞,所以……慢慢來罷。首先,讓我們來確定她到底是不是失足溺死的。你還記得書中關於如何驗定死者是生前投河而死,還是被人死後拋屍的記載麼?”

“記得——取死者頭顱,放入盆中,用熱水從頭頂處澆灌,如果盆中有泥沙,證明落水時曾掙紮呼吸,泥沙進入五官之內;如果沒有,則說明死者入水時呼吸已經停止,所以五官內沒有泥沙,那便極有可能是被人死後拋屍了。”

“你的記性很好。”沈迦藍朝她看了一眼,慢吞吞地道,“但是,不對。”

“怎麼不對?”萬俟菀一怔,“書上明明就是這麼寫的。”

“書裏寫的,也並非全對——就算是死後拋屍,五官內也照樣有可能湧進泥沙。因為人死後雖然不會再呼吸,但水卻是流動的,將少許泥沙衝入五官內,甚至順著咽喉流入肺部,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另外,若死者的頭部先沉入河底,更是難免會被灌入一鼻子的泥。”

“那,到底以什麼為標準進行判斷才算準確呢?”

沈迦藍沒有說話,拈起一柄鋒刃薄如蟬翼的刀,隻聽皮肉被割裂的呲呲細響不絕於耳,卻是他並刀如水,從屍體兩肩開始,將屍體的胸腔、腹壁皮膚和皮下脂肪,逐層切了開來。

他的神情,冷靜而嚴肅認真;他的動作,迅速而有條不紊……

萬俟菀目不轉睛地看著,感覺自己的心跳在死寂中一下下地、慢慢地怦怦跳動……

這是她第一次見人做屍體解剖,她本以為自己會吐,但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做這件事的人是沈迦藍,因為他獨特的沉著鎮定,這本該令人害怕作嘔的一幕,奇異地變得平靜、尋常,甚至優雅起來,而那些害怕、不安、惶恐、驚訝等等在意料之中會蜂擁而至的情緒,也出人意料地無一前來拜訪她。

但是,在屍體的胸腹腔最終被打開的一瞬,眼前所見的一切,還是令她陡然驚呼出聲。

“怎麼會這樣?!”

她看著空空如也的屍體腹腔,這麼冷的天氣裏,豆大的冷汗卻霎時間冒出了額頭,嘶聲道:“她的髒器呢?心肝脾肺腎!都哪兒去了?”

沈迦藍的臉色也有點發青,直勾勾地瞪著積於屍體腹腔中的顏色惡心的黏液,半天才一字字道:“全部液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