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
冬日特有的清冷陽光自雲端射在窗簷下一排新結的冰淩上,光華璀璨。
窗內,一張檀木書案橫擺,案上端硯、羊毫、素箋、鬆煙墨一應俱全,左側立有一隻尺許高的螭首古鼎,鏤空的花紋裏正吐出嫋嫋輕煙,氤氳了滿室芬芳。
書案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擺著一本頁麵已發黃的古書。
一隻手臂,懶洋洋地擱在古書旁邊,窄窄的衣袖勾勒出勻稱的手腕輪廓,袖口鑲著一圈油光發亮的栗色獸毛,更襯得那手素白如玉。
那是一隻女子的手,五指纖纖,骨肉均勻,修長瑩潤,每一片指甲都很飽滿,並沒有像時下流行的那樣塗抹上蔻丹,卻顯出一種更漂亮更自然的粉紅色。
此刻,它們正一下下地叩擊著桌麵,韌性十足的指甲與堅硬的桌麵相觸,發出百無聊賴的“噠噠”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敲打不息的手指忽然停止,緊握成拳,然後又鬆開,猶猶豫豫地、緩慢無比地朝那本古書移去,以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拈起扉頁、展開、用鎮紙壓好。
一把清脆如鈴的女聲旋即響起:“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於是乎決……啊唔——”
抑揚頓挫、聲情並茂的朗讀隻進行了兩句,便被十分不雅的哈欠聲所取代,而聲音的主人卻一點愧疚的意思也欠奉,剛打完哈欠就豪氣幹雲地喊道:“好啦,今天的功課完成了!小小,給我換衣服,我要去騎馬!”
“完、完成了?”
正在角落裏擦拭著古箏的黃衫丫頭聞言立刻滴溜溜地一轉身,用見鬼般的眼神瞧著書案邊那個伸著懶腰的人,吃吃地道:“可是三小姐,我連箏都還沒擦完呢。”
“沒事你擦它做什麼,又沒人彈。”
“因為這是大……二小姐心愛的東西嘛。”小小回答得理所當然。
“哈!二小姐?乍一聽你這麼喊,還真有點不習慣。”
“嗯,婢子也是呢。喊了十多年‘大公子’,忽然改口,怪別扭的……”
她們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京城萬俟家的二小姐,萬俟唯。
嘖,談起這名奇女子,真真令人又敬又愛。明明是弱質女流,卻比男子還好強,為了不讓萬俟家族承傳百年的“布衣神判”這一金字招牌因為大哥萬俟兮的死而倒下,就女扮男裝頂替萬俟兮之名撐起振興家族的重任,最終破了奇案、顯了威名,並覓得一位品貌皆佳的夫婿……正因如此,盡管萬俟唯性情冷漠,但府裏的下人們對她卻都是既敬又佩、既恭又愛。如今她遠嫁邊城,下人們想起她為這個家付出的種種,莫不在心裏既為她找到了好歸宿而高興,又感到不舍。
而這其中,又以小小為最。
在她心中,萬俟唯簡直就是個神一般的存在,她崇拜她如同崇拜神祇,熱愛她如同熱愛光明。這種崇拜和熱愛簡單之極,純粹就是源於弱者對強者的景仰和渴慕,然而卻因著這份簡單和純粹,而愈加強烈。
偷偷地說,在小小的心裏,那位已經出嫁了的二小姐萬俟唯的地位,比她的正經主子——三小姐,還要重很多呢。
這不,一說起萬俟唯,小小的聲音也哽了,眼眶也紅了,撫著古箏幽幽地道:“每次擦著這古箏,我就會覺得二小姐好像還沒嫁去沈家,還在我們身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