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愉坐上以前上中學時常坐的公交車,車行駛在黃昏的街道上,記憶就像是窗外經過的人群忽忽掠過。
13路電車還是老樣子,一到提藍橋那個大轉彎,“天線辮子”總要脫線,掛在路邊茂密的梧桐樹枝裏,車子戛然而止,售票員飛快地下車去扯。
爽愉眼前掠過一個男生飛馳的影子,幾乎和電車在同一刹那戛然而止,緩緩滑到她的窗邊,眼睛卻直勾勾看著前方,嘴唇飛動:“今晚五點半,星光操場有露天舞會,不見不散!”
電車啟動,加速,漸漸把他甩在後麵,爽愉聽見他在後麵喊:“我不要和穿長褲的女生跳舞!”
坐在爽愉旁邊的女伴頓時一臉興奮,奮不顧身探出腦袋對他揮手,“不見不散喔!”剩下爽愉僵硬地坐在原地,彈彈褲子膝蓋上的粉筆灰,自我解嘲道:“關我什麼事!”
當時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像她這樣的“男人婆”,又有哪個男生挑她做舞伴?
三年前的她,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有個男生為她準備了最美的花朵長裙,隻為了喚醒她心底深處那個最美的女孩?
把棒球帽壓低壓低再壓低,爽愉使勁摁住自己飛快的心跳,就那麼晃著膀子走上前去。
“你……你還是那麼酷!”那人抬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從頭到腳,視線最後淪陷在爽愉的牛仔褲上,兩個褲管上全是一灘灘噴射狀的白漬。
“自己動手的。”爽愉吹了聲口哨,“我從超市裏買了強力去汙粉,用水調了,嘩地澆上去,還冒煙呢,你看你看,還有好多小洞洞!”
“一塌糊塗!”他的目光裏有一絲絲傷心,還有失望。
“說得好,我就這麼一塌糊塗去參加媽媽的婚禮好不好?”爽愉眼睛裏一道異樣的光芒閃過——
灰灰十歲時,終於連一小步都不能邁動了,整日寂寞地躺在小閣樓裏養病。媽媽上班的時候,她聽見樓下有聲響,掙紮著從床鋪滾到樓梯邊上,一格格的梯子阻擋了灰灰一大半的視線。她牢牢盯著一雙纖細的套著妖媚的網格襪子的腿,每次來都裙擺飄飄,不停變換著顏色花樣,像五彩的“水母”一樣緊緊吸附著爸爸……
灰灰咬著嘴唇什麼也不說,直到爸爸離家,有一天,灰灰剪碎了爽愉和媽媽所有的裙子。
灰灰走的時候,褐色的眼睛久久看著爽愉:“對不起,我一直把你幻想成哥哥,因為哥哥可以揮舞有力的拳頭,把穿裙子的‘妖精’趕跑!”
“姐姐,”那麼多年來灰灰第一次這麼撒嬌般地叫,爽愉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灰灰吐了一口氣,眼神漸漸迷離,“對不起,你穿裙子一定很好看!”
今天的婚禮,爸爸會攜帶著他的新夫人來,他最近陷在生意官司裏,正眼巴巴地找機會求衛叔叔幫忙。不知道那個女人會穿怎樣一條流光溢彩的裙子。爽愉想好了,她先往自己喉嚨裏灌上一瓶啤酒,把棒球帽壓低,牛仔褲上跳動著複仇的火焰,她就這麼上前去,揍那穿裙子的妖精一拳,還有自己那個可恥的爸爸,那是這麼多年來,他們欠灰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