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與弓箭張默均讓車夫把馬車停在巷口,然後打著傘徒步走進了冗長的小巷裏。夜裏濃重的霧氣還沒有褪盡,小巷裏白茫茫的一大片水汽。張默均提著長褂的下擺,踩著水中墊腳的磚頭,走得很緩慢。雨落在瓦片上,發出簡短的悶響。巷尾的竹竿上低低地吊著一盞馬燈。沉重的木板門在昏暗中發出四分五裂的響聲。張默均在石頭門檻上蹬掉鞋跟的泥,掏出一把銅鑰匙開了門,收起傘進了天井。他的妻子羅卿已經梳洗完,穿了一件水紅色的短褂,坐在廳堂的的長凳上剝花生。桌子上點了一盞燈。長凳的末端放著一個用來接雨水的木盆。“刀梯已經搭好了,這就過去吧我們,怕等會雨會更大。”羅卿站起來,撣了撣衣袖,“我去叫醒覺新,他還在睡。我讓他留下來看家。你去換件衣服吧。新做的那件馬褂我已經讓孫媽漿洗過了。”他們出到巷口。車夫拈著旱煙袋坐在馬車的車轅上。張默均把一個瓷板漆盒放進馬車裏,然後把羅卿扶上車。車夫連忙把旱煙袋掛在腰上,走上去拉住馬籠頭上的韁繩。他們到街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茶樓酒肆的門前都新換上了土黃色的麻布幌子。米行的幾個學徒卸下了門板,也在門口掛出了黃色布料的幌子。“您去得真早啊先生。聽搭刀梯的史三說,趙縣長響午才能到,刀會早上還開始不了估計。”張默均摘下眼鏡用衣袖擦了擦鏡片,“我家是東家,得先到。”羅卿突然問張默均,“楊家前天差人送了三丈素帛來,今天要帶去了嗎?”張默均拍了一下頭,“你不說我還真的就忘了。”他讓車夫勒住馬,“我回去取來,省得楊姑嚼舌根子。你到了就先和三叔他們進宗祠祭祖。我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張默均跳下馬車,在路邊雇了一輛黃包車,急匆匆地趕了回去。電白縣內的街道多與碼頭毗鄰。濕熱的海風一陣一陣地吹過街道。鐵匠鋪門框上的銅鈴叮叮當當地響。各商戶臨街的窗都還關得死死。街上販賣香燭的小商販也還不多。陽光穿透整條逼仄的街道。寒冷和潮氣漸漸退去。坑窪的石板街道被雨水衝刷得很光滑,赤腳的年輕車夫跑得很吃力。張默均突然看到五個騎馬的男子從前方一路水花飛濺地奔馳而來。“張先生,麻煩您跟我們走一遭,”他們攔停了黃包車,然後跳下馬來,“我們奉命前來請您。”張默均並沒有下車,“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是什麼人你就不用管了,”一個提著馬鞭的男子抓住了黃包車的車架,“你隻管走就是了。追了你老半天了我們。”“我還趕著去料理刀會事務,各位,暫時實在是抽不出身……”“別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行嗎,”另一名戴帽的男子把他推出來,“那麼多話。”馬車在戲台下停下。羅卿從手帕中取出一塊銀元遞給車夫,然後下了馬車。楊家和他們本家的人都還沒露臉。幾個泥漿工和木匠從驢車上卸下大塊的龍鳳呈祥地氈,卷好用麻繩捆緊吊上去。戲樓的東西側都已經擺上了朱紅的檀木大方桌。高大的刀梯就搭在戲樓前方。刀梯的三麵是用細長的長穗竹和茨竹嵌合搭起的架子,朝南的一麵豎起了一個三丈高的柳木梯子。梯子的橫木已經換上了三十口無鞘的**。羅卿抬頭看了一眼部分用紅紙包裹的刀梯,很黑很細長的眉毛很迅速地擰了一下,蒼白的臉上出了細細的汗珠。她用手帕擦了擦額頭,提著漆盒進了戲樓。臨近午後。趙縣長仍然沒有出現在戲樓上。恭候多時的鄉紳們頻頻差人去請,但仍然音信全無。縣政府突然戒備森嚴。他們沒法進去。話讓哨兵傳達進去,也沒有任何答複。盛裝的人群中開始出現躁動,但都敢怒不敢言。幾個抬竹轎的年輕人開始偷偷散去。用朱砂塗了前額的巫師在刀梯前的大鐵盆前燃起了火。他讓一個小徒弟去告知主持刀會的沈三,刀會非開始不可了,不然就違背了規矩,不成體統。沈三給了巫師的小徒弟一記耳光,“讓畢陀他娘的給我老老實實地再等會,火盆裏的火給我滅了先,火盆裏的燈油要是不夠了,我擰下他的頭來當夜壺。”羅卿放下手中的紅綢帶,攔住巫師的小徒弟,然後對沈三說:“三叔,真的不能再等了,我看還是馬上開始吧,趙縣長沒來事小,錯過了時候事大呀。”“前些陣子我還給鄉親們說,這次的刀會我們三家合力請來了趙縣長,如今這樣的情形,你讓我這老臉往哪擱啊。幾天前趙縣長可是滿口答應下來的。”“趙縣長他現在信條也不讓人傳個過來,九成是出問題了,肯定來不了。”沈三猶豫了片刻,然後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你去告訴畢陀,開始吧開始吧。”天氣開始轉陰。成片成片的斷雲聚攏在一小塊的天空上,海風一陣大又一陣小。沈三突然抬起頭,“張默均他怎麼也沒和你一塊過來?”羅卿解開八仙桌上的土黃色布帶,把浸了雞血的樺樹皮酒壺遞給他,“他應該也到了,可能是在下麵料理些事,很快就會上來了。”張默均被他們帶進了後街一棟低矮潮濕的夯土碉樓。碉樓的兩側是丈餘高的土牆。牆外樹木掩映,牆內有木梯可以登上瞭望樓。碉樓的入口處停著一輛敞篷的吉普車。幾個持槍的警備隊隊員在碉樓前戒備。碉樓裏一片漆黑。馬燈懸掛在隔板上。光線微弱。張默均已經不說話。他被推著往前走,呼吸有些急促。幾個甕聲甕氣的黑衣男子從木板樓梯上下來。他被帶上了樓去。碉樓的二層一個濕氣很重的房間。陽光從射擊孔透進來,照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房間裏隻有幾條長凳和一張桌子。戴帽的男子讓他坐在一張長凳上。昏暗中水滴落下來的聲音格外清晰。風吹得鐵欄嘩啦啦地響。警備隊的副警佐黃少縉提著一盞馬燈走進來。他把馬燈放在桌子上,抬頭瞟了張默均一眼,然後在他對麵隔著桌子坐下來。“張先生,你知道我們今天找你來,是準備幹點什麼的嗎?”“我不知道。”“張先生我怎麼看你也像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想不到會跟奸宄逆黨有牽連。你倒是給我說說看呐。”黃少縉從一個布料的口袋裏倒出一把駁殼槍,“今天早上,在你家傭人孫媽送洗的馬褂中搜出的,那馬甲是你的。你肯定逃脫不了幹係。我說對吧,張先生。”張默均吃了一驚,手背碰掉了眼鏡,哐當掉在地上,他驚慌失措地彎下去撿他的眼鏡。“你這話我真的不明白,黃隊長,”張默均突然有點激動,“槍不是我的。我回去可要仔細問問孫媽,他媽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用了。其實就是孫媽來報的官。有把槍當然也還不能斷定你就是逆黨。這年頭誰家裏能沒有一把槍呢,你說是吧。張橋是你七叔的兒子,這我沒說錯吧?”“沒錯,張橋是我七叔的兒子。”“他是逆黨。”“我不知道。”“他被我們的隊員給打死了。”“什麼時候?”“前天。”“這我也不知道。”“你當然還不知道。”黃少縉站了起來,斂著手在房間裏踱步。突然,他轉過身,猛地把桌子給掀了,“他要不是死了,你現在還能在這他娘的這個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看在你是刀會的人,臉我可是給足你了。”張默均張著嘴,錯愕地望著黃少縉的臉,“黃隊長……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有人蓄謀在刀會上刺殺縣長。”“什麼人?”“新安義的人。”“那關我什麼事?”“張橋是新安義分子。”“那也不關我事啊。”“不關你事……”“張橋不是電白人,從刀會開始籌備那天就坐驢車來到了電白,並在你家暫住了一個晚上。這些都是你家傭人張媽……哦孫媽說的。並且據說昨天還有另外幾個外鄉人在你家。”“那幾個外鄉人都走了都走了,都是來找張橋的。”“走了?”“昨天夜裏都走了。聽說今天的中午在刀會的祭祀上和張橋碰頭。”沈三把八仙桌上的木觴爵裏都斟滿了江米酒。巫師打開一個赭紅色的竹匣子,把用黃綢布包裹的雲紋鑲金三足爐取了出來,擺在刀梯前的圓桌上。他解下佩戴在腰間的獸骨刀柄的小匕首,紮破無名指的指頭,把血滴在香爐裏。七個拿著螺角的年輕男子開始吹響手中的號角。號角長鳴。戲台下一片肅靜。午後的陽光中布滿了淺褐色的塵埃。天空呈現出鉛灰色的重色塊。海風穿過海堤下的紅樹林洶湧而來。刀梯上的三十口**在風中發出了尖銳的響聲。號角鳴畢。巫師開始唱歌和跳舞。戲台下千餘人拍打起手中的竹節。披著貂皮長袍的巫師跳起神舞來顯得多少有些臃腫。他的歌聲沙啞,尾音老長。最後的山頂空無一人枝葉落盡,烏雲退去往後開始天晴。祖先的獨木舟上石頭已經在老去。洪水以外持續到天明的隻有那一場雨。羅卿和張家的男人們一起用火把燃起巫師身後的三個火盆。在群神和弓箭前燃燒,所有僅存的火把與貝殼。你的生命來自於埋葬了你的淡水河。黎明來臨,有人還是前仆後繼地選擇了死去。多年以後你的子孫想起你來,隻是一場來自冬天的雨。巫師解下胸前的貝殼項鏈,然後跪下,把項鏈一段一段地投入火盆中。下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冬天的雨,祖先的獨木舟上石頭已經在老去……張默均帶著黃少縉和十七名警備隊隊員進入鹽場外的樹林。幾十米外就是戲台。台下黑壓壓一大片一大片的人。張默均讓他們給他解開手中的繩索。他遠遠看到了刀梯前的羅卿。羅卿在祖先的靈牌前上了一炷香。濃煙熏得她流了一些眼淚。巫師在刀梯前脫去長袍,**著上半身。他的三個徒弟用朱砂和石青在他背上繪神印。走進枝葉落盡的山林,我們的父親聲嘶力竭地啜泣,群神給了我們生命。張默均掏出懷表看了看,對黃少縉說:“再過半刻鍾,會有一個刺探情況的來這跟另一個接頭,你們埋伏在這裏,他們就插翼難逃了。”巫師臉上的朱砂已經被洇散開,夾雜著汗水一點一點地掉落下來。他顯然已經很疲倦,聲音也已經不再高亢。羅卿把火盆中烘烤過的帶血的匕首遞給他。來自山川河流深處的回音,他同樣會以一千種不同的方式,銷毀我們每一個的生命“那張先生你可要給我好好地認出他來啊,看你的了。”巫師站起來,雙臂張開,身體前傾,頭部一左一右地擺動,頭發上的八角鈴鐺發出很悅耳的響聲。他肥大的長褲已經被身上滴落的朱砂染紅。他的皂靴踏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黃隊長,人我可以幫你認,但抓捕時我是不是可以考慮回避一下呢……”囚徒在神殿被釋放,像一片破碎的蝴蝶。弓箭不應該用來結束這些蝴蝶的生命……兩個外鄉人被警備隊抓捕後,張默均被帶進碉樓內的另一個房間。房間裏有一個小小的鐵窗。掛著幹淨的麻布窗簾。幾把套了鹿皮的椅子。還有一張方形木桌。桌子上擺著一個長頸的大銅壺和幾個倒扣的竹筒。爐子裏的生了火。房間裏有些悶熱。一名警備隊隊員倒了一杯水放在張默均麵前,然後退了出去,關上房間的門。張默均在一片昏暗中坐下來,摘下眼鏡,用衣袖擦了擦鏡片上的雨水。碉樓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鬆鬆垮垮的鐵窗發出嘎巴嘎巴的斷裂聲。嘹望樓上的警備隊隊員在跑動。碉樓的天花板上,泥沙簌簌地往下掉。張默均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走過去敲了敲房間的門,“我要見你們黃隊長。”門外的警備隊隊員回答他說:“隊長很快就會上來了,你歇著吧。”黃少縉推開房間的門進來,提起桌麵上的銅壺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喝完水,他用手背擦了擦臉,“都招了。打個半死,該說的也說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字輩。”“黃隊長,我想說,人也幫你們抓了,事情也都說清楚了,”張默均一字一頓地說,“刀會上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去打理的,你看這不能誤了全縣頭等的大事吧,是吧……”黃少縉倒了一杯水給張默均,“會讓你回去的,張先生,你放心,盡管放心。”“黃隊長,我是回去取祭品的途中被你們……請到這裏來的,現在也快大半天了,開刀前素帛不能送到祭台去,這就很麻煩了,你說是吧,黃隊長。我看我還是先走了。”黃少縉站了起來,對身邊的一個警備隊隊員說:“到了沒有?”那名警備隊隊員走出去,很快又走了回來,“到了。黃副警佐。已經到了。”“張先生,請你跟我走吧。我請了一位高人來給我們展示一下手藝。看完就回家吧你。”他們進了地窖。幾名警備隊隊員搬了一張長凳進來。黃少縉讓張默均和他一起坐下來。就在這時候,一個紮著辮子的老頭走了進來了,在黃少縉麵前拱了拱手,“開始吧,黃隊長?”老頭身穿黑色對襟短褂,腰間束著紅色布帶,頭發花白,但臉色像女人般的紅潤。“這位,是電白縣現在能找到,最年長的行刑人了,張先生,”黃少縉站了起來,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五十二年的手藝。在電白縣,活幹得最好,估計就他了。”“行刑人……”張默均連忙站了起來,“黃隊長你是要……”“張先生,沒辦法,縣長親自拍板,”黃少縉擺手示意老頭開始,“格殺勿論。”那兩個外鄉人其中的一個,被兩名警備隊隊員抬進地窖時,已經不能說話,身體不停抽搐。一名警備隊隊員用鐵鉤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拖進房間裏,“估計快不行了,黃副警佐。”外鄉人被繩索固定在木架上。另外幾名警備隊隊員提了兩桶熱水和小半桶敲碎的石灰進來。老頭打開了他帶來的牛皮小箱子,在地板上一把一把地擺開他的刀具。匕首。九環刀。柳葉刀。砍刀。彎刀。鋸片。短劍。剃刀。還有一把短柄的斧頭。老頭挽起衣袖,用熱水洗了手和臉,然後讓一名警備隊隊員剝去外鄉人的衣物。他慢條斯理地用石灰粉擦遍了外鄉人的後背,從地上撿起一把銀光閃閃的短刀,小心翼翼地從脊椎下了刀,然後用手按著外鄉人背部的皮膚,刀尖迅速往下劃開。外鄉人已經不能動彈,喉嚨痙攣得厲害,血水和唾沫一條一條地從鼻子和嘴巴裏流下來。老頭放下手中的短刀,用小鐵鉤在外鄉人的腰椎上撕開一道口子,然後緩慢地開剝背部的皮。血液從刀口中點點地冒出來。老頭換了一把小刀,用刀尖一點一點地剔去皮上的肉末。“孫大爺,聽說以前是不是有這麼個規矩,”黃少縉倒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地喝,“就是皮剝完之前,犯人還不能夠死,否則就算是行刑受阻。是不是有這樣的事?”老頭愣了一下,喘了口氣,“沒錯。皮剝下來之前咽氣的,那掌刀的可要受罰。我師叔郭就名就是在省城活剝革命黨時,刀子下得狠了點,結果中途敗刀下了獄。”“我今天就不給你那麼多規矩了,你盡管用刀子,”黃少縉放下杯子,笑了笑,“你就當這是一出戲,什麼都別計較,台上的演得好了,台下的也就滿意了。我說是吧張先生。”外鄉人的呼吸越來越緊,胸腔劇烈起伏,黑色的血液從耳朵裏湧出來,啪嗒啪嗒地掉在地板上,臉和頸部與被剝去皮的背部顏色有些相近。“黃隊長,除了淩遲以外,”老頭放下刀子,雙手仔細地撕扯著一小半塊皮肉,“剝皮算是拿手的了,不然真不敢在這裏獻醜。這幾十年下來,手上也積攢下了幾張整皮,算是一點光彩。”碉樓外雨聲潺潺。張默均臉色有些慘白,冷汗濕透了身上的汗衫,他緊緊地咬著牙。“不瞞你說,孫大爺,我手頭上也有一張整皮,是個女人,已經有些年頭,估計是前清時的,浸在灰蠡水裏不發脹,氣味比較重,花了十六塊銀元從一個藥材商人手裏買來。”“薄希郡的皮就在我手裏,黃隊長。”刀尖劃開皮肉時,發出細小的嚓嚓聲,老頭用三個手指頭拈著大張的皮,嘶嘶往下撕,“幾十年前,他爺爺犯事被處以淩遲,就是我師傅掌的刀。”“淩遲薄鎧賚,據老一輩的人說,那可是驚動朝野的頭等大事,在當年。”黃少縉說。老頭開始剝外鄉人臉上的皮,“我當時還是學徒,開始行刑後,等割下來的肉裝滿了台上的柳條框,我就上去換框。我那時年幼,根本就不懂得那是場多精湛的大戲呐。”“孫大爺,那不妨待會下一個犯人就讓你展示一下淩遲的手藝吧……”張默均猛地幹嘔了幾下,身體後仰跌倒在地上,全身痙攣,白沫從口鼻中湧出來。他們掐住張默均的人中,給他灌了一碗水。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房間裏點了燈。他從鋪了稻草的木板床裏爬起來。巨大的流水聲響徹整棟碉樓。桌子和凳子的輪廓在黑暗中顯露出一些簡單的線和麵。房間的門被關得死死。他用力敲打房門。樓道裏傳來長長的回聲。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茫然不知所從。房間裏沒有窗。射擊孔已經被土塊堵住。就在他準備再次敲門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黃少縉帶著幾名警備隊隊員走了進來。“張先生,跟我們走吧。羊角壩傍晚前決堤了。洪水進了村莊了。這地勢低,要轉移。”張默均跟著他們匆匆地從碉樓下來。地窖已經被水淹沒。碉樓外白茫茫的一大片洪水。瞭望塔外的土牆轟然坍塌,激起幾丈高的水花來。低矮的屋舍被洪水衝擊得七零八落。他們在院子外放下一張竹筏。黃少縉扶張默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