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千魂夜慟(黑壓)

序章(墓中人)

哈倫是個守墓人,一輩子看慣了死亡和哭泣的他,早已記不起悲傷是什麼滋味。如今,他那微駝的身軀斜倚在墓園大門前的石凳上,渾濁的眸子漫無目的地搜尋著前方的路。

細雨,飄飄灑灑,若有若無,仿佛自世界創生之始,這雨便不曾停歇,而且還要繼續到永恒之日才肯罷休。

雨霧中,一個灰蒙蒙的輪廓緩緩走來,似乎是一個人,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在擦過哈倫身側時,這個人的腳步停了一下。

哈倫漫不經心地打量這個來客:修長的手指,也許是因為雨水浸淋的關係而顯得分外蒼白,灰黑的長衣已被淋得濕透,緊緊地將他的身軀包裹起來,這個人的左眼下,有一道死白色的刀疤。

“掃誰的墓?”守墓人重複著幾十年不變的問話。

“七英雄。”來客輕啟蒼白的嘴唇,緩緩答道。

哈倫這下稍稍打起了點精神。已有十六年沒有發生過大規模戰爭的承平時代,英雄們已不是那麼為人想念了。前來拜祭十年前犧牲了的英雄,想必本身也是個常常熱血沸騰的人吧。所以,哈倫為了表達他對這個來客的敬意,慷慨地抬起了慵懶的左手向墓園深處指了指:“最裏邊。”

“多謝。”來客很有禮貌地致謝,可是他剛剛邁起左腳,守墓人又將他叫住了。

“等等,你叫什麼?”

“阿洛爾。”

“阿洛爾?嗯……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哈倫捋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胡子自言自語,似乎對自己糟糕的記憶力很是不滿,但他很快就使勁搖了搖頭,提醒自己停止這種徒勞的思索,幹笑著對阿洛爾說:“算了,算了,不必去計較那麼多,反正你早晚有一天也會住進來的。”

阿洛爾也笑了,但是那笑容裏既沒有歡樂,也沒有哀傷,他隻是移動臉部的肌肉,作出類似微笑的表情而已。

下著雨的灰色天空,空曠得沒有一隻飛鳥。墓園裏除了守墓人哈倫,就隻有阿洛爾一個活人。除此之外,就是林立的墓碑,無盡的墳塋,一塊塊青色的石碑或長或短,記錄著或喜或憂的一個個命運。人們是如此地珍視墳墓,畢竟,墳墓是死者僅有的財產,也是很多人向這個世界證明自己曾經存在的唯一證據。

七英雄,為正義與真理而戰鬥的七位聖武士,埋葬於此。他們的靈魂已鑄入他們為之獻身的事業之中,鑄入他們一生遵循的高貴信仰之中,七英雄英靈不滅,將永遠衛護所有為真理戰鬥的高貴靈魂,並與這些靈魂一起接受世人至高無上的敬意。

下葬的時候,應該念這樣的悼詞吧?阿洛爾沒能親見當時的情景,但是大致的內容他猜得出。

七座墓碑上,鑿刻著同一個內容,記述七英雄事跡的文字銘刻其上,阿洛爾用他那顫抖的手指撫摸這些凹陷的文字,如同在觸摸自己已逝的靈魂。

“……這七位英雄在教皇麵臨危險時挺身而出,勇敢地和邪惡的魔法刺客搏鬥,雖然他們沒能打敗刺客,但是卻為教皇施展神術爭取了寶貴的時間。他們如一堵血肉之牆立於教皇身前,屹立不倒,也許邪惡可以毀滅他們的肉體,卻無法傷及他們高貴的靈魂。無論時間怎樣流逝,拉何爾教廷的教團騎士都將以這七人為榜樣,挺立在真理和正義身旁戰鬥不止……”

“真理……正義……”

“可那又是誰的真理,誰的正義?”

阿洛爾雙膝跪地,俯身下去用自己蒼白的嘴唇親吻墓園的泥土,他的兩眼中燃燒著足以燒盡整個世界的憤怒,目光一動不動地直射麵前矗立的七座豐碑。在那一刻,阿洛爾看見烏翅的複仇天使就徘徊在自己身側。

“兄弟們……我回來了!”

大約過了一刻鍾的時間,阿洛爾才起身離去。訪客這令人費解的舉動引起了守墓人的懷疑,在阿洛爾走出墓園大門之後,哈倫步履蹣跚地走到七英雄的墓碑前麵。

“怪人……”望著訪客漸行漸遠的背影,哈倫喃喃道。

可是當他把目光移向七座墓碑中間的一座時,他昏花的老眼不由得睜大了,那碑額上最突出的位置分明鑿刻著這樣的字句:

聖武士,阿洛爾·雲,葬於新紀449年。

1七英雄

冷雨初停,陣陣微風拂麵而來。

“你們在這裏嗎?”阿洛爾右手輕扣在胸前,自言自語。

“你們並沒有退出戰鬥,自我們響應召喚成為聖武士以後,我們就注定永遠肩並著肩……非常僥幸,教皇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把拉何爾賣給魔鬼,我不知道是什麼拖延了他的計劃,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將徹底阻止他。”阿洛爾繼續向前走,同時牢牢地攥緊了拳頭。

阿洛爾身後不遠處,一個滿臉泥汙的小童正坐在牆角把玩從阿洛爾那裏乞討來的金幣,並且用好奇的眼光打量阿洛爾偉岸的背影。他顯然驚異於旅行者的慷慨,雖然這個旅行者的臉色既蒼白又冰冷,但小乞丐還是很喜歡他。現在小乞丐考慮的是應該如何支配這枚金幣,是去換幾頓飽餐,還是添幾件禦寒的衣服,但是當小乞丐仔細觀察金幣上麵的圖案後,他發現手中的金幣與他從前見過的不大一樣。

金幣正麵鑄印的並不是常見的龍首,而是一個胖商人的形象,在金幣的邊緣刻著一行字母,念出來應該是“達蘭”。

“達蘭?那是什麼地方?可能是很遙遠的一座城市吧。”小乞丐用汙漬的袖子將金幣抹了又抹,然後把這件寶貝小心地收進懷裏。

是的,相當遙遠,自由都市達蘭,遠在另一個位麵!(指平行宇宙。)

阿洛爾本來也不想使用另一個位麵的貨幣,無奈現在他身上隻有這種錢幣。具有嘲諷意味的是:乞丐可以向他乞求食物,但他自己卻不知應向誰乞求正義?花費十年,輾轉三個位麵,曆盡千辛萬苦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漂浮大陸法締爾,他隻感到疲憊,發自內心的疲憊。然而,有些事必須由他去完成,這不是任務,是目的。阿洛爾永遠都不會忘記在自己的胸膛裏,還有另外六個聖武士的靈魂在熊熊燃燒。

天色漸暗,周圍的景色也從小城鎮換成了鄉村,阿洛爾看著不遠處的一間茅屋,臉上泛出一絲欣慰:畢竟我還不是一個人。

阿洛爾走到茅屋跟前,先在木門上連續敲擊了三下,繼而又慢慢地敲了兩下。

門開了一條小縫,一個獵人模樣的絡腮胡男子通過門縫向外觀察,當他看清了門外站立的人是阿洛爾後,便笑著把大門完全敞開了。

“歡迎回家。”獵人親熱地拍了一下阿洛爾的肩膀,隔著被雨淋濕的長衣他清晰地感受到阿洛爾肩部隆起的肌肉,這時他的臉色卻變得很奇怪。

“你真的沒在外衣下麵穿鎧甲?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大意呢!”獵人語氣中略含責備。

阿洛爾看著對麵同伴熱誠的目光,心頭升出一層感激。自從阿洛爾在阿托裏亞大陸的裏加山脈附近由食人巨魔的口中救下了他,這個名叫法赫多德的弓箭手就一直與他並肩作戰直至今日。而且,當他聽說阿洛爾要一個人回到法締爾大陸為死去的同伴複仇的時候,法赫多德自願跟隨阿洛爾來到這裏進行一場危險的賭博,而賭注就是他們兩個人的生命。

“不管怎麼樣,我都很感激。”

阿洛爾在心中默默想到,但是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他並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更多的時候,他用行動來保護同伴不受傷害。

“連劍也沒帶,你簡直太不小心了!”法赫多德埋怨道。他今天看起來臉色不大好,說話也比從前嗦了許多,也許是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感到緊張吧,阿洛爾想。

“你一定猜不到。”法赫多德向阿洛爾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轉移了話題,“今天在你出去後不久,我的一個老朋友托人送給我一件武器,這件武器會對我們未來的冒險大有幫助!”

“老朋友?在法締爾?以前怎麼沒聽你對我說過?”阿洛爾詫異地問。

法赫多德衝他扮了一個鬼臉:“每個人都允許保留一點秘密的,是吧?想要看看那件特別的武器嗎?我現在就把它拿出來。”說完,法赫多德就轉過身去,走到屋子的另一端,在一堆雜物中翻弄起來。阿洛爾看著夥伴忙碌的背影,猜測著這件特別的武器到底是什麼。法赫多德正試圖把一個裹著幾層油布的盒子打開,但大概十分鍾過去了,他似乎還是沒有成功。

“到底是什麼,要幫忙嗎——”阿洛爾覺得有必要催促自己的朋友一下,但眼前的情景立刻就讓他驚呆了:站在茅屋另一端的法赫多德手中正握著一把上好了箭矢的青銅十字弓,而那尖銳的箭鏃正瞄準著阿洛爾的胸膛!

法赫多德臉上認真的表情告訴阿洛爾這不是在開玩笑,然而阿洛爾心中卻多麼希望這隻是一個不合時宜的玩笑啊。

“為什麼?”阿洛爾痛苦地問,他感覺自己的心正在下沉,同時另一種冰冷的感覺逐漸從腳底向上升,席卷全身。

“不為什麼。”法赫多德獰笑著,“你隻要知道我那個老朋友是教皇肯賽思就行了!”

聽了肯賽思這個名字,阿洛爾垂下了頭,他回想起十年前自己的戰友是怎樣在教皇廳的階梯前慘遭殺害。那時他隻聽見背後有人慘叫一聲,那聲慘叫應該就是夥伴中被稱作“岩石”的大力士福克法發出來的,阿洛爾還沒來得及回頭,又有幾聲慘叫在背後響起,這個敵人實在是太可怕了,竟然可以在一瞬間將一小隊聖武士置於死地。那時候,阿洛爾總是走在最前麵,他年輕、強壯、機敏,所以每次總是他提出要充當前鋒,同伴中也沒有人反對,並且大家都親昵地稱他為“前行者”。可是這一次,危險卻來自背後,隻有他這個前行者保住了性命。當時,阿洛爾聽到自己的同伴中有人念了一句咒語,隨後他就被一隻有力的手向前推去,跌入了由同伴倉促間打開的位麵門之中。阿洛爾知道這個位麵門是由通曉空間魔法的戰友基瑞斯製造出來的,七個人中隻有基瑞斯擁有這樣的能力,他更可以感覺到,那隻把自己推向前方的手在半途就冰冷了下來,失去了生命。阿洛爾曾經努力地別過臉,想看一眼敵人的麵孔,可是並沒有如願,他隻看到最後一個戰友倒在血泊中,而自己則被扭曲的時空撕扯著,消失在空間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