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跪坐在地上,素白的雙手緊緊摟著男孩的脖子,光亮的秀發在一地五顏六色的千紙鶴裏鋪開一條銀河。男孩盤腿坐在地上,一隻手撐著地,另一隻手玩弄著落在女孩發梢上的一隻千紙鶴,翹起的衣領捕捉著麵部肌肉的輕微活動,呆滯地目光向著前方,眼裏裝滿了虛無。
“哥——”,女孩發出一聲又懶又長的降調,“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家啊?”
家是什麼?男孩想。他的腦海裏是熊熊烈火,猙獰的火焰對他齜牙咧嘴,四麵都響起穿透了靈魂的悲歌。在那絕望的音符裏,男孩拉著女孩的手不顧一切地向前跑,跑向記憶更深處的一片漆黑。
家被弄丟了?還是他們被弄丟了?根據相對運動的關係,若以這對逃亡的兄妹為參考係,也許是家遠離了他們。世界上有太多的分別,到頭來也不知是誰遠離了誰。
除此之外,他們早已忘記了逃亡的理由。結果,他們從一個悲劇的結局逃到了另一個悲劇的開始。
“生之野廣,死之冥長……”這一聲呼嘯像從地獄中響起,帶著魔鬼的腔調與小醜的滑稽,嚇得女孩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在男孩的懷裏瑟瑟發抖。還沒有習慣嗎?男孩暗自苦笑,卻也不知如何安慰。這些年耳邊一直回響著這句話,24小時不定時地傳來,也不知是玩笑還是判詞。
“我的小女王,你想爸爸媽媽了嗎?”
“不,我想傑瑞和哥哥你。”
哥哥是什麼?男孩想。傑瑞他到有些印象,就是在那個生死攸關的時候某個女孩哭著喊著要帶走的憨憨的玩具熊。女孩很喜歡玩具熊,還記得曾經她的房間裏堆滿了玩具熊,有的捧著大大的桃心,上麵寫著“天天綠色好心情”;有的手牽著手,像男孩和女孩,像哥哥和妹妹;有的身上堆滿了千紙鶴,還有紙船和紙星星,五顏六色的很好看。還有的,化成了灰燼,灰燼後麵是一張不知所措的麻木的臉,那鼻子,那嘴巴,一切都那麼清晰,就像在眼前……
“你傻啊,你眼前這位不就是嗎?你看看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還有哪個小夥伴長得這樣帥;你再摸摸這肌肉,還有哪個小夥伴的肱二頭肌這樣發達。你猜我是誰?你想我幹嘛?”
“傻……”男孩重複了一遍,笑了,帶著淡淡的苦澀。
“我猜你是我哥哥,我想你陪我在家裏打遊戲,看電影,玩兒火,還有折千紙鶴啊。”
男孩想起來了,那乳白色的宮殿也是滿地的千紙鶴。他曾說他要把這些寫滿祝福的千紙鶴裝進漂流瓶裏,和這個女孩一起將它們扔進大海。但千紙鶴沒扔成,流浪的卻是哥哥和妹妹,像被拋棄了的玩具熊傑瑞一樣。
“以後別忘……別……忘了我。”男孩突然說。
“哥哥你在說啥呀?”
“忘了我吧。”
女孩不說話。
“把我忘了吧。忘掉了過去,才看得見未來啊。有那麼多男孩,最後在你身邊的一定不會是我。對那個陪在你身邊的男孩,我會感謝他的。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會天天為你們祈禱。”男孩說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