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舊事勿重提,重提須斷腸(1 / 3)

4舊事勿重提,重提須斷腸

【嚖彼小星,三五在東。】

【肅肅宵征,夙夜在公。】

耳邊有人在唱,聲音空靈淒婉,像一隻手牽拉著她的魂魄,將她從無盡的意識朦朧的深淵中拉出來,不讓她陷入沉睡。

她恍惚地睜開眼,看見一片蒼茫的雪。

【寔命不同。】

她靜默一陣,耳邊響又起縹緲的歌聲,恍若天籟的聲音隱隱約約,仿佛來自那虛無的天際。

沒有黝黑孕育沃土的大地,沒有明靜高遠的天空,隻有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沒有風,雪花像被撕碎的天空一樣從她頭頂的空氣裏鑽出來,無言地落在她披散著的墨一樣青絲上,吻在她單薄且裸露著的肩膀。

她沒有動,麵目是一片龐大的悲憫,她望著那頭那個脆弱仿佛一碰就碎掉了的背影,沉默。

【嚖彼小星,維參與昴。】

【肅肅宵征,抱衾與裯。】

那背影的主人蹲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著,一頭翡翠般的墨綠長發垂在地上。她輕輕移步,動作輕柔而小心地走近了她。

【寔命不猶。】

她聽到她唱。

她緩緩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玉骨。”她說。像是在問,也像是肯定。

歌聲漸行漸遠,像一隻青鸞輕輕抖動羽翼去了。那人慢慢轉過頭來,她看見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蒼白精致的臉龐,兩行血淚幹涸在她的臉上,她嶙峋的雙眸被血浸得像一片清澈的血色湖泊。

“你比我自己更清楚我是什麼,山嵐。”

她無比滄桑地開口,連氣淒涼使讓落淚。

“……”

山嵐沉默。

“玉骨。”山嵐繼續固執地叫她。

玉骨輕輕歎了口氣,站起來並又向前邁了一步,與山嵐離得更近了。山嵐都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輕輕撲在她臉上的節奏。

“這些年,你到底在守著些什麼。”

玉骨問她。她長長的柔眉微微皺著。山嵐眼瞼低垂,細密的睫毛掩蓋了她眼眸,玉骨看不見她的眼表情“……我替你守著的。”

“……”

玉骨什麼話也沒說,臉上苦笑。

“那我就隻守著你。”

“不!”山嵐大喊一聲並用力推了玉骨一把,眼裏淚光閃爍卻說不出話來。玉骨的目光變得柔和,流光旋轉就像初春的暖陽。

“山嵐。他們找上來了。”

她用的語氣小心翼翼,帶著濃濃的乞求味道。山嵐低著頭,肩膀不自主地顫抖,小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一言不發。

玉骨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變成了一片空白。她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天真地看著山嵐散亂頭發下的一小角額頭,她的聲音帶著如哭泣般的顫抖,“山嵐,你不能扔下我。”

郭歲睜著一雙亮晶晶很是無辜的眼睛看著麵前那個凶神惡煞的小鬼,說他是小鬼還不如說他是隻小獅子妖精,他臉上戴著一張巨大的紅色惡鬼麵具,獅子的黃色鬃毛在那張麵具的周圍咋呼著,他還特別矮,身體幾乎和那張麵具一樣高。他手裏還拿著一把紅纓鋼矛,有他三倍身高那麼長,寒光閃閃,晃得郭歲直暈。

“我——”

“不行。”

他聲音特別粗特別低,說起話來像用砂紙在打磨著什麼一樣。郭歲扁扁嘴,“我真不是什麼侵略者……”

那獅子妖怪的黃色眼睛透過麵具惡狠狠地盯著他,郭歲有種下一秒就會被吃掉的感覺。

那群妖精把山嵐穩穩當當托在一張白玉席子上,然後架著郭歲就沿著青石路上了山。一路上妖怪越來越多,各種各樣,醜的美的大的小的,見過的沒見過的,唯一一樣的是他們臉上都帶著統一的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關切神態,嘰嘰喳喳激烈爭論著什麼,郭歲聽不懂,也摸不著頭腦。

不過看來對山嵐沒惡意。郭歲倒是放下了一顆心。

可郭歲一路上都在說自己要去取簫請放自己下來,換了好幾種口氣和語言,後來甚至連鳥語都說出來了,可那些妖怪聽不見似的,一點也不理自己,隻是那大蛇妖精更用力了點,卷得郭歲的腰死疼,差點把膽汁吐出來。

郭歲苦笑,看來那簫是一定要丟了的。

郭歲心裏想著簫,腦海裏也浮現出了一個狂放不羈的背影。那背影也像他一樣有著如同活的一般的紋身,白與紅的火焰像一隻小野獸般生氣勃勃,中間一隻腳踏青雲的白虎矯健非凡,又傲氣十足,卻又透著一股冰涼的冷氣,有著濃重的生人勿近的氣息。

那背影浸著濃濃的孤單落寞之感,像去赴一場用不可能生還的戰役一般淒涼悲愴。郭歲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過一路上郭歲看著周圍的景色倒是有點驚悚的感覺,不說各路奇石,莫名的佛廟,各種奇花異草,有的時候那妖怪把郭歲舉得高了,郭歲遠望可以看見連綿的山峰,覆蓋在山頂被風雪罩著的冰川,怎麼看怎麼高,這至少得海拔三千米以上了,可是郭歲一點不適的感覺都沒有,這得是多強大的結界才能做到這樣啊!

那些妖怪對山嵐的態度那叫一個恭敬,照顧的那叫一個體貼入微,好像伺候皇上一樣,又是毛巾又是水,手忙腳亂的,最後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個吊瓶。他們倒也沒有太為難郭歲,卷著郭歲的那個妖怪半路改道,最後把郭歲扔在了一個外表很精致的小木頭房裏,金黃色的油漆閃閃發亮的絳色屋簷,牆壁上裝飾著繽紛的花朵浮雕,不過真的隻是外表很精致,雖然有個玲瓏剔透像塊寶石一樣的小窗戶但是那窗戶是假的,小房子裏麵連地板都沒有,沙土堆積,黑紅的雜草趴在地麵上,正中央支撐著整個小房的一根支柱上麵拴著一根有郭歲胳膊那麼粗的鐵鏈,上麵鏽跡斑斑,還散發著一股莫名的腥味。

郭歲皺了皺眉頭,這是放了很長時間的血的味道。

那妖怪那是沒有用那鐵鏈招呼郭歲,隻是叫了個小鬼樣的獅子怪來看著郭歲。那獅子怪把鋼矛一橫卡在門口,嘴裏嘶啞著說了一聲:“侵略者。”那聲音沙啞得不像樣,好像一用力就會壞掉的。

郭歲問山嵐怎麼樣了,那獅子怪瞪他;郭歲想喝水,不行;像方便,也不行……

郭歲想著滿山的妖精,咬了咬牙,忍了,然後就那麼喝著悶酒坐了半日。

“不用這麼看著他。”

門口光線閃動,然後響起一個帶著笑意的少女銅鈴般清脆的聲音,郭歲一抬頭,發現是山嵐。

然而現在山嵐相當不對勁的樣子,一頭細密的長發反射著翠綠的光暈,臉上兩行刺眼的血淚還沒有擦淨,留下兩行模模糊糊的痕跡。瞳孔裏精光四射,像兩隻白熾燈一般發著光,嘴上瘋瘋癲癲地笑著,而那笑容冷冷的沒有半分笑意,詭異得很。

她這瘋了一樣的狀態把郭歲結結實實嚇到了。

“別讓他下山就行。”山嵐又玩鬧般笑道。

“是,大人。”那獅子怪恭恭敬敬地低下頭答道。

郭歲這才反應過來山嵐是這裏的守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