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啊,我們困在這個山洞裏,走也走不了,左右就這麼大地方,無聊至極。區區幾天也還罷了,若要呆上幾個月,悶也悶死了。你當剛才香公子真想借提問之機殺了你麼?他雖是個殺手,卻並不莽撞,豈想不到若真殺了你,老夫豈會與他甘休?不過是百無聊賴之下找樂子罷了,若能嚇得你跪地哀求、懇請饒命自是最好,至不濟也讓你整日擔憂,食而無味,他則從中得到樂趣,乏味的日子也就好熬了一分……現在我們無須擔心太多,小心提防便可,而等到雪化解困之際,那才是最危險的時刻,無論香公子與南宮靜扉之間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陰謀,他都會想方設法置你我於死地。”鬥千金人老智不窮,這番對香公子的分析猜測雖僅出於自己的臆斷,亦相差無幾。
許驚弦苦笑而歎:“就算香公子現在無意相害,但這樣的日子多過幾天,時時刻刻要防備著他,倒真可能把我迫瘋了。”
“傻小子!古人說得好: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若是高枕無憂,麻痹大意,等到敵人圖窮匕見之時,你又如何相抗?保持鬥誌的最好方法不是勤學苦練,而是有大敵窺伺於左右,才能迫出你的所有潛力。變而不驚,困而不餒,方成大器。江湖之中處處有險灘,隻有時刻保持一份警覺才能履險若夷。”
許驚弦心有所悟:“原來這場遊戲早在入洞之時就已開始,或許現在我處在劣勢,但在最後的決戰到來之前,誰贏誰輸尚無定論。”
“孺子可教也!”鬥千金大笑:“等你到了老夫這年紀,就知道人生如夢,無論你登基九五、權傾四海,還是仗劍天下、名動八方,或是默默無聞、安守清貧,到頭來任誰也不免一死。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的過程,現實也罷,遊戲也罷,總會有得有失,有勝有負。你可以把這個山洞當作是被逼而上的一個擂台,你不必為了虛名去拚得頭破血流,重要的是全身而退,留存實力東山再起。名劍雖利,久不磨亦鈍,今日過了此關,以後的江湖亦是你的另一個修煉之場,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武功可以越練越強,丟了性命可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許驚弦眼前一亮,頓覺豁然開朗,鬥千金的話驀然解開了糾纏他多年的死結。何必執念於報仇雪恨?又何必苦惱於無法習得絕世武功?天地就是一塊磨劍之石,江湖就是他的試煉之場,他隻要不斷地在困難中磨礪自己,懷著一顆平常之心等待機遇,終會刺出人生最鋒銳的一擊。
如此,方不枉活於世間!
鬥千金說得急了,又見許驚弦臉上信心百倍的模樣,心情激動之下大聲嗆咳起來,幾縷血絲從他的嘴角溢出。
許驚弦連忙上前扶住。鬥千金咳了許久方停,大手一揮抹去嘴邊血跡:“你不必替老夫擔心,這一身毛病都是自小流落江湖時害下的,與老夫相陪幾十年,已經習慣了。每到風寒濕冷之時,便如百劍刺體,萬蟻攢心。嘿嘿,若非還有些心願未了,早就耐不住病痛拔劍自刎了。”
許驚弦也不知應該如何安慰,忽想起鬥千金在那土堡前說的話:“師伯曾提及自己平生有三件心願。一願得報端木莊主的恩情;二願‘顯鋒’能遇明主;不知第三個心願是什麼?”
“那也是老夫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讓兵甲派之名威震江湖,才算不負師父的一番栽培。”一絲苦澀之意慢慢浮上鬥千金的麵容:“不過在遇見你之前,老夫還一直想著如何可以勝過四兩師兄,爭得兵甲派的掌門之位,直聽你說起四兩師兄早已逝去,才突然明白自己是如何地心胸狹隘。師父早早去世,四兩師兄入門早我幾年,許多兵甲派的武技皆是由他代為相傳,名為師兄,卻有半師之實。但老夫年齡比他略長幾歲,自然心中不服,處處與之爭執,終於導致師兄弟兩人反目成仇,各自遠走他方。如今老了,回首往事,方知一切皆緣於少年倨傲意氣,何等不智?隻要能令本門發揚光大,誰做掌門又有什麼關係?”
許驚弦隻怕鬥千金病魔纏身多年,又乍聞師兄杜四的死訊,心傷之餘就此斷了生念,溫言相勸:“如今杜四先輩已逝,師伯已是兵甲派唯一傳人,自擔當起重任,可不能輕言生死。”
鬥千金古怪一笑:“你可知老夫起初為何對你不理不睬?”
許驚弦回想起鬥千金在土堡前明明已聽到自己吟出《鑄兵神錄》中的句子,卻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反似隱有怒意,事後又暗地跟蹤自己,並不相認,直至看到香公子加害方才出手相助,果是蹊蹺,隻怕並不僅僅是因為對杜四舊怨未消,搖頭道:“師侄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