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娘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嫁回京城。
她是三歲時跟隨父母離開京城的,一路上印象不深,隻記得路途遙遠,似乎永無盡期。她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並不覺得行路有多艱難。
父親強壯偉岸,像一座山一樣,隻要有他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母親纖柔美麗,那雙有如春日泓水的眸子裏永遠都是溫柔的深情。
她睜開眼,想怎麼造次就怎麼造次,累了倦了,自有父親有力的臂膀托著她嬌軟的身體,貼靠著父親結實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聞著那熟悉的體香,菡娘永遠可以睡的安心。
母親在一旁陪著,她能感覺到母親溫柔的撫弄著自己的發絲,那雙溫柔的眼眸,從未離開過自己……和父親。
正是因為有這種印象,菡娘才不會覺得背井離鄉有什麼不好。
西北天高地闊,她八歲就學會了騎馬,出了城門,可以肆意奔馳。風吹起額前碎發,整個人就像鳥兒飛翔一樣的快樂。
騎累了,她便躺在滿是青草的地上,望著藍如水晶般的晴空,夢裏都是油菜花恢宏的香氣。
父親對她的未來很是焦慮,盡管她舞槍弄棒,最得父親的誇獎,說她有天分,是個好苗子,可有幾次她睡的眯眯糊糊的,聽見父親略帶隱憂的問母親:“菡娘是個女孩子,整天這麼打打殺殺的,將來可怎麼好?驕驕,要不然請七哥從京城送兩個教養嬤嬤來,好歹教她點女孩子的基本規矩,不然誰敢娶她?”
菡娘睡夢裏大急,她才不要學什麼規矩。乳娘說過,原本她們一家在京城裏住的,那裏對女孩兒家教養十分嚴格,不論是坐臥舉止,還是穿衣打扮,都有嚴格的要求。
她才不喜歡。
裙子有什麼好的?倒是五顏六色,足夠花哨,可她又不是小花瓶,穿了裙子,梳了丫髻,就連走路都不自在。
更別說什麼笑不露齒了。一個人如果連笑都不能暢快的笑,還有什麼意思啊?
她最喜歡迎風奔跑了,可穿了裙子,就像雙腿生生被束縛住,舉步維艱。
菡娘急的想要跳起來反駁父親:我才不要請教養嬤嬤,我也不要學規矩,更不要嫁人。
可是四肢酸軟,眼皮子怎麼睜也睜不開,菡娘都快急哭了。
這時就聽見了母親柔婉的聲音:“菡娘喜歡什麼,就讓她做什麼好了,什麼嫁人不嫁人,還早呢。”
菡娘鬆了一口氣,不免暗暗的想:父親最聽母親的話,母親都這麼說了,他也打消那異想天開的念頭了吧。
果然,父親歎了口氣道:“驕驕,你太慣著菡娘了。”
母親並不反駁,隻輕輕的道:“子衡,當年我六歲時離開爹娘,去姑母家,是徹頭徹尾的鄉下丫頭。別說規矩了,我連件得體的衣裳都沒有。進姑母家時,我是昏睡著的,睜開眼睛,滿眼都是金碧輝煌,那一刻,我以為自己死了……”
父親的聲音裏帶著深重的憂傷:“驕驕……”
母親輕笑了笑,似乎堵住了父親的嘴,自顧往下說:“我一輩子的恐懼、害怕、焦慮,惶惶然,似乎都集中到了那一年。我心底裏有了深刻的印象,離開朱家,我真的會死。冬天池子裏的水有多涼,人們想像不到,被冷水灌進口鼻時的那種窒息感,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菡娘在睡夢中都不禁打了個哆嗦。娘親小時候的事,她都不太記得,隻常聽爹娘提起七舅舅,恍惚知道,娘是在姑姥姥家長大的,她還好奇的衝過,娘為什麼不和自己的爹娘生活在一處?
隻聽母親似乎淺淺的笑了笑,聲音裏沒有哀傷和難過:“我在朱家,沒有一技之長,便沒有立身根本,不乖巧可愛,便會失去所有……可菡娘不必,她有親爹親娘在身邊,不論她變成什麼樣,我們都不會隨隨便便,輕輕巧巧的就放棄她。盡管她不是羅家長女,也不是什麼大長公主,可她是我們最愛的女兒,隻要她開心、平安、幸福就足夠了,什麼虛名都無所謂。”
菡娘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隻知道第二天醒來,父親在看自己時,再也沒有那份隱憂。
可菡娘卻上了心,她想父親不是個容易焦慮的人,他既然有所擔心,自然是因為自己的身世不一般。還有母親話裏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她不是羅家長女,什麼大長公主?
這話直接問父親母親,他們未必肯告訴自己,隻會拿自己年齡小,不懂事來糊弄。問乳娘?菡娘第一個否決。乳娘在母親麵前,就和軟麵團似的,母親從不疾言厲色,可府裏上上下下,都對母親敬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