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劣跡(1 / 3)

“哦!最接近神的存在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雖然踏入神之領域,德魯伊模樣卻沒有絲毫改變。相反,亂的眼睛已變成深炯的黑色,仿佛無邊無際的暗海。而她的背部,堅硬的隆起由肩膀延伸到後腰,肌膚下尖銳的骨刺依稀可見。

“啐……”

亂不屑地收回了即將爆發的真體變異。她發現霍爾並非原先想象中神的替身,僅僅是個普通人類罷了。即使是在這LAW教徒所侍奉的主神領域內,亂也有把握迅速摧毀他後全身而退。何況那位神袛不知是有意捉弄還是缺乏自信,並未隨著領域的展開而現身。

環顧四周,被吸入神之領域的不僅是亂和霍爾,還有律、以及神情恍惚的阿格麗娜。如果是為對付迷茫者的陷阱,作為誘餌的霍爾就不該參與進來。把阿格麗娜當作人質,隻會笑掉亂的大牙。至於律,在自保的同時說不定還有餘力向亂施加援手。

單從上述幾點,亂就斷定這領域的主人無意與她發生糾紛。LAW陣營,又是對迷茫者略有所知的——不是湖水女神,就是老是挑逗律的荊刺之神蟬。

亂漸漸放下心來。為了爭取時間以抵消對方主場的優勢,亂故意誘使霍爾交談。

“接近神的存在?我可沒那種自信。說到底,我和你一樣,不過是那些神袛們閑得無聊時的消遣罷了。”

這可不是亂在貶低自己。

教徒們都將所侍奉的主神視為除了CHAOS和LAW以外,最為正義、最為強大的意誌。連帶的,他們也將自己看作是神的寵兒、世間最為重要的智慧生物。因此但凡有人藐視教廷,認為教徒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盲信者;或者更甚,如亂所說,認為他們不過是神的玩偶、跟屁蟲,就必然會引發劇烈的反應。歸根結底,類似的說法觸及到了任何宗教的底限——即遵從神的意誌,就必然會得到祝福的根本信條。

霍爾反詰道:“的確,我們人類意誌淡薄、壽命短暫,作為個體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得不聚集在一起以求生存。將我們種族的未來托付於神,也是不得已的一件事。而你呢?擁有數百年的修為,連死亡都無法束縛你的自由。你卻將巨大的影響力用在兒女私情上,偶爾介入我們的生活也不過是為了撈取自己的好處。這樣的你,相比於我們這些脆弱卻始終追求的人類,難道不覺得汗然嗎?”

“如此說來,你數十年生活一定過得很充實啦?”亂冷冷道:“以至於某一天從床上醒來,突然發現活膩了,想要介入我和你那個假道學神袛之間的事。”

律低聲喚道:“亂……”

亂頭都沒回。

“放心,我的分身。我沒打算親自下手收拾這個德魯伊。在神的領域維持自己的形體,就足夠耗盡他殘存下來的那幾年壽命了。倒是阿格麗娜,要你費心多照顧了。”

就算亂不說,律也已將保護自己的神力屏蔽延伸到了阿格麗娜的身上。不過這也是極限了!即便她有心支持霍爾,卻也無能為力。

阿格麗娜畏縮著向後退,腳一軟,跌倒在地上。她有些歇斯底裏地大叫:“不……,我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讓我出去……”

律緊緊拉住阿格麗娜的右臂。“別迷失自我,你會沉淪的。”

亂冷冷笑道:“阿格麗娜說過,她在合huan節那晚曾被魔法傳送到某個黑暗的地方。人類的身體還真是老實,靠本能就感覺到了相似的環境。”她對著阿格麗娜的臉吼道:“站起來!這可是那些凡夫俗子一輩子都無法奢望的榮耀——進入神的領域。對你來說,還是第二次。”

阿格麗娜茫然地看著大喊大叫的亂。恐懼、無奈,以眼淚的形狀順著她的臉頰滴落下來。律將她稍稍拉近自己,阿格麗娜怯弱地順從了。她含糊地嘀咕著:“你是誰?你們是什麼人?這裏到底是哪裏?”

霍爾低沉的嗓音,充滿崇敬地道:“這是神的居所,是神會見選民的地方。而我,與你一樣,隻是她卑微的仆人。至於這兩位嘛……還是讓她們自己向你解釋罷!”

亂優雅地扭動腰肢,長袖飛舞間帶起一股激蕩的清風。

“我曾被喚作神之大敵、最後的無信仰者、末世的毀滅之雨。或者就如德魯伊所說,我是最接近神,卻也最讓神忌憚的存在。我是亂,幸存的迷茫者。”

律簡單地回答:“我是律,亂所造就的人類迷茫者。”

阿格麗娜幹澀地問:“迷茫者?神之大敵?”

霍爾見阿格麗娜已嚇得近乎癱軟,連忙解釋道:“姑且不論亂,我們的神對律的態度還是極其友好的。某種程度上,她還算得上是我們的盟友吧!”

亂的瞳孔一緊。“是‘荊刺’嗎?”

霍爾既沒承認,也沒有否認。

“蟬能給你些什麼,德魯伊?更長的壽命?返老還童的身體?還是一呼百應的號召力?你真需要這些的話,我能加倍的給予你。”亂開玩笑似的又補了一句。“再把我算做添頭如何?我會讓你快活得連神都不願意當的。隻要把你和蟬的交易告訴我。”

亂的手柔軟地搭上霍爾的肩膀。霍爾如遭電擊,怵然躲開了。

“哈哈哈哈,到頭來終究還是你。”亂大笑了起來。笑聲陡然而止,隻聽亂厲聲喝道:“蟬,速速給我出來。否則我就毀了你的殿堂。”

律狠狠掃了亂一眼,讓她閉嘴。扭過頭,律謙和地問霍爾。“荊刺之神在嗎?”

霍爾恭敬地回答:“女神即刻就到。”

律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亂禁不住怪笑道:“熬了那麼多日子,蟬最終還是畏縮了。虧她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麼要和戰神對決呢!”

除了阿格麗娜訝異地看著亂,沒人再理會她。

一股光線陡然穿過混沌的空氣,映照在地麵上(或者隻能說是某個平麵——異界的領域既沒有天也沒有地)。光線漸漸穩定下來,其中呈現出一個年輕少女的身影。

律低聲道:“蟬。”

蟬的影象模糊不清,神情亦有些恍惚。

亂尖刻地說:“荊刺,你一直背著我在律耳邊灌迷湯也就罷了。今天怎麼敢當著我的麵耍花招?不過就算你怕我,也不必用這種幻影打發我們吧。”

“稍安勿躁。”蟬擺了擺手。她輕柔地對律打著招呼:“多日不見。”

律隻是點了點頭。不過她多少還是受到亂的蠱惑,神情間流露出些許失望。

蟬的影像越發模糊了。

霍爾關切地問:“我的女神,您的身體可好?”

蟬淡淡地回答:“多謝你的關心。不過神與凡人不同,我所受的損失不會對我的身體產生影響,卻隻有時間才能修複,很長的一段時間。”

律詫異地詢問道:“你受傷了。難道是因為戰神的緣故?”

亂的耳朵豎了起來。如果荊刺之神真的和戰神瑪斯特幹了一架,那就是太古時代後神袛間第一次麵對麵戰鬥。其中的涵義,對亂來說意義重大。

蟬惋惜地說:“可惜,我連他的麵都沒見到。否則……”

亂脫口道:“不是他,還有誰傷得了你?”幾乎同時,她立刻醒悟了過來。“除了另一位神袛,有誰能傷及你荊刺之神的存在呢!”

蟬垂著眼說:“別忘了,還有你這個迷茫者!”

亂擔心律的誤解,辯白道:“我可沒做那種事。風險太大,而且得不償失。”

“的確,得不償失……”,蟬悠悠地重複著亂的話。

亂撚著手說:“擊潰你,將你的影響力逐出赫薩比斯地區,應該對CHAOS陣營更為有利一些罷?如果不是戰神,就該是維拉,或者曾經幫助過太監福斯蒂.沃魯茲的複仇之神赫斯。”

蟬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反叛之神。”

亂呆住了。

“喀赫(KAH)?那家夥怎麼可能主動介入與己無關的事務?打傷你對他可沒多少好處。”

實際上,亂極度討厭喀赫。倒不是說亂不恥於反叛這種非信義的行徑,她自己也時常煽動擁兵的將軍、大權在握的輔臣反叛他們的主人。而是因為這位外域神的行為簡直不可理喻!喀赫剛進入爾瑟世界的時候,連形勢都沒看清楚便發動了奪取CHAOS女神力量的戰役。最終造成包括蜥蜴族在內的幾個文明徹底滅絕。被CHAOS陣營打敗,並吸納為一個弱小的成員後,喀赫一直肆無忌憚地在凡界挑動內鬥。無論哪個種族,無論何種政體、什麼規模的群體,隻要被喀赫看中,就會像健康的身體感染病毒,陷入病入膏肓的絕境。好一些的,分裂為數個極度敵對的團體;運氣差的,相互攻訐以致同歸於盡。相形之下亂雖然也挑起紛爭,但其目的隻是為了吸納神力。無端攪局還不惜後果的喀赫,自然最受亂的仇恨。

蟬悠悠道:“我確定是他。”她沒有避嫌,將之前的遭遇告知眾人。

原來,蟬對與戰神的角力並沒有多少把握。雖說隻是想最大程度上削弱瑪斯特,使他一段時間內無力繼續挑起赫薩比斯的戰事就可以了。以‘荊刺之神’的神力級別,要實現這個最低目標,勝算至多也就五五開。崇尚集體暴力的人,可比信仰自我修為的多得多了。信徒人數上蟬就不占優,而瑪斯特在神戰初期就已是神、人兩界都忌憚的著名勇士。

為了提高勝率,蟬在領域內養精蓄銳了好一段時間。按照凡界的概念計算,大約半年左右。直至感覺神力能量達到自己的巔峰狀態,她才破關而出。

戰書已提早發出。CHAOS和LAW之間的通信頗為不暢,後來利用湖水女神貝爾斯的渠道才算送達(真不知道這位yu望女神的死敵到底是怎麼維持這類聯係的)。

沒想到蟬剛離開領域,就遭到無名‘人士’的偷襲。不,或許應該說是某位隱身神袛的攻擊。

作為神,竟做出如此不名譽的行徑,簡直令人乍舌。而且偷襲蟬的這位神實力強勁,絲毫不在‘荊刺’之下。措手不及之下,蟬遭到極大損傷。雖然後來勉強保住自己的神力內核,蟬所剩下的能量也僅夠自保,再無力發動反擊。直到此時,蟬才看清襲擊者是外形怪異的反叛之神喀赫。

堪堪穩住身形,蟬便出言叱責對手無恥。喀赫隻是無所謂地笑笑,繼續攻擊蟬的本體。蟬不得不繼續與喀赫拚耗神力,直到近乎枯竭才等到塔之神特爾和湖水之神貝爾斯的援手。

反叛之神隨即停止進攻,要求進行神袛之間戰鬥的勝負判定。

後續的交談中蟬才搞明白——戰書沒送達戰神的手裏,反而被喀赫收到。送信的貝爾斯辯解說,她隻負責送消息到CHAOS陣營,卻無法保證送到正確的收信人。蟬咽不下這口氣,又問喀赫為何偷襲。喀赫一幅理所當然的口氣,自稱以前對付外域‘至高神’,以及最初與CHAOS女神起衝突的時候,都是這樣打仗的。所謂兵不厭詐既是如此。

蟬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CHAOS陣營的‘yu望’、‘複仇’陸續到了現場。湖水之神貝爾斯眼看局勢不妙,就提議這次算平手。喀赫堅決反對,說是蟬挑起了戰鬥,快輸了就找同夥幫忙。假設繼續一對一打下去,自己一定能獲勝。

貝爾斯不再搭理耍無賴的喀赫,向yu望女神直接暗示說——如果反叛之神的行為受到縱容,今後LAW陣營也會伺機發動對CHAOS神袛的偷襲。

維拉見堂堂的神袛之爭即將變成街頭流氓的混戰,不得已隻能以自己的權勢壓服喀赫。

雙方認定荊刺之神與反叛之神的戰鬥不分勝負。作為出戰的代價,蟬的影響力必須退出事件根源的赫薩比斯;喀赫也是如此。不過反叛之神其實原本就未過多介入這個地區。因此最後的結果,蟬的損失遠大於喀赫。

喀赫當場就答應了。

荊刺之神極其不情願。不過經不起貝爾斯的勸說,再加上自身受傷嚴重,無奈隻得默認了。

一場原本應該驚天動地的神袛之戰,區區數小時內便慘淡地拉上了帷幕。

亂強忍著聽完蟬的故事,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那麼正式地挑戰,還一本正經地赴約。到頭來什麼都沒解決,自身實力卻大損。真不知道該說你是為人老實,還是太過迂腐。”

律憂傷地看著蟬,偷偷向她投去同情的思維波。沒想到無形的安慰直直透過了蟬的身體。

蟬苦澀地道:“這裏的我僅是一個投影罷了。我已被驅離赫薩比斯,不得已隻能透過霍爾聯係上你們。”

亂好不容易止住笑。她沉吟道:“你不會隻為了一個告別,就搞得這麼大張旗鼓。有什麼不對勁的,以至你不惜與我這個不安定因素直接聯係了?”

“什麼都瞞不過你!”蟬不知是誇獎還是在諷刺亂的敏感。“說起這件事的起因,還要提到霍爾的夢。”

亂和律的目光集中到霍爾的身上。

霍爾輕咳了一下,解釋道:“我的童年是在戰火中渡過的。五歲那年,戰亂毀滅了我的村莊、家庭。父母、兄妹相繼遇害。要不是因為森林中德魯伊教團的救助,我也逃不過夭折的命運。”

亂有些不耐煩地說:“我沒興趣聽你的血淚家史。快點說正題!”

霍爾咧了咧嘴,無奈地將自己的一生縮短到短短幾句。

“僥幸成年後,我將所有的力量都用在救助那些我曾經無力挽救的戰爭受害者身上。雖然我所得到的神寵日盛,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得到幫助,但戰爭所吞沒的生命還是遠遠超出我個人的能力。似乎一切都是枉然!我的年齡漸大,精力也不如往日。生命漸漸到了盡頭,我對身邊的事日益視若無睹,連神的召喚都不再注意聆聽。”

“然而有一天,我做了那個夢,噩夢。烈焰,由天際隕落到大地;火焰將城堡和田野燒成焦土。全身鎧甲的戰士,吟唱著威力巨大魔咒的法師,在了無生機的大地上殊死格鬥。一個一個人影倒下,鮮血浸透了泥土,彙聚成一條條暗紅色的溪流。血河彙聚到我身邊,化作不見底的深潭。我的手,我的腳,我的全身都被冰冷的血所覆蓋,我快透不過氣了!我絕望地祈求拯救。可是拯救什麼,我自己?還是依舊在自相殘殺的幸存者?我不知道,我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呼救。”

“一個巨大的影子由血潭中升起,一位無名的神袛。我終於爬了出來,感恩地呼吸著混濁的空氣。神的威光照耀在我身上,令我不由得臣服。我拜伏在地,誠心地向其禮敬。救世主?還是最終的毀滅者?卑微的我無從判定。”

“四下靜了下來。刀劍相擊聲,魔法爆裂的呼嘯,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我的心境卻越來越緊張。我不敢抬起頭來,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將是和平的寧靜,還是徹底殺戮後的絕望。我的神,那位新生的神站在我身邊,保持著死寂的沉默。”

“先是沉重的呼吸聲,就像出世後第一次的渴望。生命,再次縈繞在我的四周。溫熱的雨點打在我的臉上。我近乎感恩地向上看去,卻發現一張猙獰的麵孔死死地盯著我。那些雨滴,竟然是那怪物嘴邊落下的口涎。”

亂聽得入神,不禁問:“後來呢?”

霍爾苦澀地回答:“沒有後來了!我因為驚懼過度,從夢中醒了過來。”

亂冷笑道:“預知嗎?怎麼聽著都像是一個精力不濟的老人的癔語。”

蟬接過霍爾的話題。

“起初我也沒把這當回事,可這次的遭遇卻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CHAOS的作為。自由宗和複仇宗的對持,原本就是非常怪異的一件事。人類乃至精靈都有可能在教義的理解上產生歧義,由此引發戰爭也不為奇。但CHAOS諸神卻斷然不該容忍這類根本性的爭論延續如此長的時間。就算戰神和yu望女神、複仇之神間有所分歧,一旦我們LAW的勢力卷入,他們也必定會停止內亂、一致對外。可是這場鬩牆戰爭斷斷續續綿延百年,CHAOS的神袛們一點沒有阻止的意思。”

亂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故意拖延戰爭的進程?”

“或許我說的不夠透徹——我覺得她們簡直就是在火上澆油,擴大戰禍的範圍。一場北方蠻族的入侵,十年內就漫延成整個地區的全麵戰爭。單是教義上的分歧恐怕無法完全解釋這個局麵。還有就是反叛之神的偷襲。他明明與這場戰爭無關,卻偏偏在我想動用自己的力量終結戰亂的時候強出頭。要說一切都是偶然,別說作為當事人的我,你們也很難相信罷!”

亂沒作聲。不過她那埋頭苦思的神情足以印證蟬的疑問。

律疑惑地問:“假設德魯伊霍爾的預感是對的,那麼帝國的強勢所製造的平靜就隻是暫時的休戰。戰火將很快死灰複燃,並吞噬更多的生命。按照赫薩比斯的人口比例,其中大部分還是CHAOS信徒。這對CHAOS的諸神而言,豈不是在涸澤而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