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 3)

平凡的道理

———略談個人崇拜

惲逸群

凡是把國家領導人(不論他的稱號是皇帝、國王、元首、總統、主席、總理、首相、總書記或第一書記)神化的(不論說他是“天縱聖明”,是救世主或是“幾千年才出現一次的天才”),必定有奸人弄權,篡奪權力。這是古今中外絕無例外的普遍規律。隻有極端糊塗的人,才會相信自己是天生的聖人,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不會犯錯誤,不會受人蒙蔽、愚弄,因此長期受奸人的愚弄,至死不悟。

列寧說過:要求政治領導人不犯錯誤,是不可能的。聰明的領導人不是不犯錯誤,而是能及時發覺錯誤,及時改正,不讓錯誤發展。中國古代的政治家、思想家留下很多格言,說明這個道理。三千六百年以前,仲虺告誡成湯,不勉其無過,而勉其改過。二千六百年以前,詩人歌頌周宣王中興君臣,不稱讚他無闕,而讚美他能補闕(“袞職有闕唯促山甫補之”。說穿龍袍的———國王做錯事,靠仲山甫改正它。直譯是龍袍上有了破洞,靠仲山甫補好它)。最大的善是能改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沒有過錯,不是更好嗎?但那是不可能的。周人宣布商紂的罪狀,說他“預知自聖”,自以為聰明,自以為是聖人,就是招致亡國殺身的大罪惡。國君如“言莫予違”(說的話,沒有人違拗,人人都服從),就會是亡國之道(“一言喪邦”)。《荀子》上有一段話:“諸侯得師者(言行稍不當,就有人指責)王,得友者(有人規過責善,常聽到批評)霸,得疑者(不盲從,要求再加考慮)存,莫己若者(聽不到批評,隻聽到“正確”、“英明”、“偉大”的頌聲)亡。”把有沒有人批評國君的錯誤,批評的嚴厲或緩和,作為國家興亡盛衰的直接的決定性因素,或許有些過甚其辭,但所說的道理是很對的,不能因其誇大而加以忽視。

人之常情,總是喜歡聽表揚而不喜歡聽批評的。否則表揚和批評就失去作用了。國家最高領導人掌握極大的權力,喜怒愛憎可以決定他人的榮辱禍福。因此,他每天聽到阿諛奉承的話一定很多,聽到批評他的錯誤、缺點的話一定很少,而直率、嚴肅的批評則終年難得聽到一、二次,甚至幾年也聽不到一次。隻要國家還沒有消亡,這種情形是不可能改變的。一個領導人如果沒有勇氣真誠地接受批評,認真而果敢地改正錯誤,則阿諛奉承者必日益多,而敢於進逆耳忠言的則更少,甚至絕跡,從而閉塞耳目,一任奸佞擺布,從懸崖直滾下去。漢高祖劉邦,唐太宗李世民,能容忍其臣下比之為桀紂,是曆史上少見的英主。唐德宗猜疑忌刻,對進忠言的人,雖承認他說得有道理,卻認為他想獵取忠直之名,故意張揚君過,動機不良,可惡可鄙;而對盧杞這個善於揣測窺探意向、工於迎合、工於為他文過飾非的大奸臣,則十分信任,甚至盧杞以百口擔保其不反的朱·舉兵反叛,德宗逃出長安,流亡鳳翔奉天,對盧杞還是言聽計從。明世宗在嚴嵩一夥愚弄下,相信自己是聖人,一切都辦得很好,一心想做神仙,一聽到楊繼盛、沈煉等說“嚴嵩蒙蔽聖上”,就勃然大怒,處以死刑。.因為嚴嵩教會他的邏輯:做皇帝的是聖人,聖人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如果會受人蒙蔽,就不是聖人。楊繼盛等說“嚴嵩蒙蔽聖上”就等於說他不配做皇帝,當然非殺不可。

欺騙一個人總比較容易,欺騙多數人就極困難;長期欺騙一個人,雖困難而有可能,要長期欺騙多數人就絕無可能。這個道理是無言自明的。因此,蓄意篡奪權力的奸人,就千方百計地提倡個人崇拜,把最高領導人宣揚為幾乎全知全能的超人,大樹特樹其絕對權威。一麵用無數麵凸鏡包圍最高領導人,讓他終日陶醉於欣賞自己的高大形象,逐漸脫離群眾;一麵就利用最高領導人的信任,以封住群眾(從人民到領導機構的成員)的嘴。(因為“一句抵一萬句”,非權威的說上一攤船管什麼用!)領袖成了偶像,群眾成了崇拜偶像的愚民,天下大事就不難任憑他為所欲為了。

(1973年8月3日脫稿)

論焦大

黃 裳

焦大可以算得是賈府的屈原。焦大不過為了看不慣賈門不肖子孫的行徑,酒後發了幾句牢騷,就被捆了起來扔在馬圈裏;又為了防止他講出更不好聽的話來,給他塞了滿嘴的馬糞。其實焦大的原意是要賈府好,不忍看它陷入破敗的境地,動機原是可嘉的,但結果如此,因此他演出的應是一出悲劇。這些意思記得都是魯迅先生曾經說過的。

歸結起來就是,焦大不去為賈府歌功頌德,反而借發酒瘋,暴露了賈府的缺點,實屬缺德,理應得到如此這般的處分。

這是誰人的觀點呢?自然是爬灰、養小叔子的那些老爺、太太、少爺、少奶奶們。下令捆起焦大來的就是鳳姐。至於坐在祠堂裏的太爺,怕是站在焦大一邊的,但對發酒瘋,可能也不大讚成。寶玉的態度不大清楚,因為他不懂“爬灰”……這些字眼的奧義,還不識相地向鳳姐打聽。這也是戴不凡所主張的有大小兩個寶玉的一條根據吧?豈有在“初試雲雨情”之後很久,還聽不懂這些話的道理呢?不過也很難說,封建時代的貴公子有時確實是有些古怪的生物,很難以常理論。不是做了多年皇帝的溥儀連穿衣、吃飯還不大熟練麼?這不是造謠,是他自己說得明明白白的。

我想如果寶玉真的懂得焦大說的其實是什麼,他也不會主張捆人,呆若木雞,甚至發起呆病來,都有可能。當然他也不會痛哭流涕,當眾檢討,或到祠堂裏去請罪。總之,寶玉和鳳姐是不同的。

鳳姐向盤根問底的寶玉進行恫嚇,不許再提了,不然連你也要打死。曹雪芹寫得實在深刻,使我們懂得為什麼有些人一聽見寫真實就要嚇得靈魂出竅。老爺、太太、少爺、少奶奶們就全靠這層朦朧的、柔情脈脈的紗幕保護了作戲,霧裏看花,一切荒淫無恥看來似乎都是高貴文雅的。誰來動一動他們這命根子,可了不得,他們必然站出來誓死保護,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行為。

鳳姐下令原不過是“捆起來”、塞上滿嘴馬糞可就是站在一旁的小廝們的發明創造了。這一創造也實在不能不說是天才的。不過無論怎樣天才橫溢,小廝們還想不到要切斷焦大的喉管,看來這隻有歸因於“時代的局限”了。

(1979年9月5日)

套子和圈圈

孔羅蓀

契訶夫寫過一篇小說叫做《套子裏的人》,它的主人公為了加意地保護自己,時刻地把自己躲藏在一種特殊的套子裏。

但是他的命運卻並不比普通人好,相反的,卻更糟。

現在,有些人也很喜歡把自己用一種特殊的套子包圍起來。這種特殊的套子,就是這些人在自己的周圍渲染著一種氣氛,一種很特殊的氣氛,使人(或者說是群眾)看上去就覺得被一種無形的套子緊緊的包裹起來,而不得不產生了一種“敬而遠之”的情緒。

而有些人竟自陶醉在這種“特殊的套子”裏麵,好像不如此不足以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例如,這些人覺得戲院裏應該保留一排“首長席”,在自己高興的時候,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地走進那保留的席次裏去,讓那些屏息靜聽的觀眾們個個側目注視。他們連買一支普通的牙膏也覺得在百貨公司和群眾擠在一起是不相稱的,而希望為他們設置一種具有特殊供應的“首長”購物處。

這種怪現象並不是隻有一個。在西北某一個城市裏,舉行過一種具有特殊形式的舞會,舞池裏有一個大圈圈,大圈圈的一端有一個小圈圈,小圈圈是用大大小小的沙發圍起來的。參加這個舞會的普通幹部隻能在大圈圈裏跳,小圈圈裏坐著的是這個機關裏的和邀請來的“首長”,音樂響起來的時候,有一位工作人員引著一批女同誌們來邀請坐在小圈圈裏的“首長”們起舞。當然,他們也隻在這個小圈圈裏舞。舞罷,女伴退出小圈圈。除她們以外,這個小圈圈是嚴禁非“首長”入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