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必震
明清時期,中國與琉球(今日本衝繩)交往極為密切,尤其是明成化十年(1474)中琉交往是以福州為舞台的。這一交往直至光緒五年(1879)琉球國為日本所滅,400餘年的福州與琉球的關係史,使閩都文化對琉球社會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琉球社會的進步,琉球國的興盛都可以從閩都文化的外傳找到緣由。
一
古代琉球在福州東北方向的海上。明初,凡外商入貢者皆設市舶司以領之,“在福建者專為琉球而設”。清沿明製,福州仍是通琉球的唯一口岸。因此,在長達500餘年的中國與琉球的交往中,閩都文化通過各種途徑輸入琉球,並對琉球社會的各方麵起到了深刻的影響,我們從宗教思想、文學藝術、手工技術、生產科技、教育醫學、園林建築、飲食文化、民俗習性等方麵都可以看到閩都文化在琉球廣為傳播後的曆史作用。
曆史上閩都文化隨著航海交通、人口遷徙、對外關係的發展,逐漸地傳播到琉球,其傳播的途徑有以下幾個方麵:
(一)冊封琉球使團的傳播
自明洪武五年(1372)琉球與中國建立正式的邦交始,至清光緒五年(1879)琉球為日本吞並這500年中,每位琉球的“國王嗣立,皆請命冊封”。明清兩朝的統治者大都應其所請,派遣大型的冊封使團,遠渡重洋冊封琉球。其間,中國政府冊封琉球共23次。
明清兩朝冊封琉球正副使均由文職人員充任。有行人、中官、各種給事中或翰林院屬官,閩籍官員又占多數。使團人員除政府規定的司職員外,各冊封使還隨帶部分由自己選擇的從客,這些人不外是文人、畫匠、琴師、高僧、道人、天文生、醫生、各色工匠藝人,以及隨行兵役水手。值得注意的是由於福州是通琉球的唯一口岸,因此冊封琉球使團的各類人員主要是在福州組織招募的,有史料為證——萬曆七年(1579)任冊封副使謝傑的使錄中亦載:“大都海為危道,向導各有其人。看針把舵過洋,須用漳人。由閩以北熟其道者,梅花、定海人,由閩以南熟其道者,鎮東、南安人。至夷熟其道者,又須用夷人……擇梅花、定海者,須試其諳於閩浙海道者。擇萬安人須試其諳於閩廣海道者,又不可徒徇其名而浪收也”。這裏所指的“梅花”、“定海”、“鎮東”、“萬安”等地的人,都是福州地區的人,他們組成冊封使團到琉球,必然起到對琉球傳播閩都文化的作用。甚至連福州的烹飪技藝也由冊封使團的閩人廚師直接傳授給琉球庖人。閩籍廚師直接參與宴席菜肴的製作,為琉球同行及宮中嬪妃表演了高超的技藝,使琉球人一次次領略到閩菜的博大精深。
除了直接傳播文化外,冊封琉球使團的到來,從饋贈和貿易的物品上也不自覺地將閩都文化傳入琉球。諸如冊封使團向琉球國王及官員進贈的物品及攜帶的貿易品,即為文化用品、古玩工藝品、食品、藥材、絲織品、經籍、字畫、日常生活用品等。這些物品不僅是傳播文化的媒介,而且為琉球人研究這些物品的製作方法、仿效生產提供了方便。又如冊封使團攜帶的兵器,以及漂流荒島而準備的自救農具,都能使琉球人從中得到啟迪,以提高本國的軍事裝備和農業生產技術。由此可知,冊封琉球使團向琉球傳播閩都文化真可謂無處不有,無處不見。
(二)來華琉球進貢使團的傳播
明洪武五年(1372),明太祖遣楊載持詔諭琉球,同年十二月琉球國中山王察度遣其弟泰期隨楊載入明朝貢,自此,琉球以種種名義接連來朝。如進貢、接貢、慶賀進香、報喪、謝恩、請封、迎封、送留學生、報倭警、送中國難民、上書等,有時一歲數至。
琉球進貢使團通常由百餘人或數百人組成,抵達福州後(明成化前在泉州)安歇在柔遠驛,小住一段時間,在福建地方官員的安排下,正副使臣及有關人員十幾到二十幾人北上進京,其餘人員留在館驛,從事貿易活動或學習各種技藝。等到來年使節南歸福州後,再一同搭船回國。在福州居留期間,或半年,或一兩年不等,琉球人耳聞目睹閩都文化之精妙,耳濡目染,接受了閩都文化,並把它帶到琉球。
閩都文化因琉球進貢使團的作用而得以在琉球傳播,其相當重要的一環是琉球使團攜帶回國的各種賞賜物品及貿易物品。自明朝以來,中國政府賞賜琉球貢使的物品不外是織金交綺,絹布紗羅、襲衣冠帶、寶鈔銅錢、曆書等。據清代檔案史料記載,琉球貢使攜帶回國物品的清單中有紡織品、手工業品、食品、原料產品、藥材、文化用品、字畫樂器、生活用品等,這些物品多是在福州置辦的。甚至連當時較為先進的滅火器材,也為琉球貢使所重視,暗暗定造,攜帶回國。有檔案記載,清乾隆九年(1744),琉球貢使溫思義在福州定造了救火水龍消防器材,欲攜帶回國,不料為中國官員查獲,在奏報朝廷恩準後,方準其帶回。從此,中國救火水龍的使用原理、鑄造式樣原原本本地流入琉球。
(三)閩人三十六姓的傳播
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朱元璋為了加強中琉之間的朝貢貿易關係,賜給琉球“閩人三十六姓善操舟者,令往來朝貢”。當時福州的林姓、長樂的鄭姓、梁姓等,都在移居閩人36姓之列。移居琉球後的閩人36姓,“知書者授大夫長史,以為貢謝之司;習海者授通事,總為指南之備”。不僅為琉球的航海貿易做出巨大的貢獻,而且將優秀的文學藝術、建築風格、陶瓷製造、染織古雕等手工技巧引入琉球,使琉球“改變番俗,而致文教同風之盛”,“風俗淳美”,“易而為衣冠禮儀之鄉”。
由於閩人36姓移居琉球,漢語言文字的推廣不僅在移居琉球的中國人居住群中,而且擴大到琉球人中間,戲曲作品也通過閩人36姓傳入琉球。萬曆年間,明朝冊封使蕭崇業、謝傑在琉球觀看了戲劇演出後,留有記載:
居常所演戲文,則閩弟子為多,其宮眷喜聞華音,每作輒從簾中窺之。長史恒跽請典雅題目,如拜月、西廂、買胭脂之類不演,即嶽武穆破金,班定遠破虜亦嫌不使見。惟薑詩、王祥、荊釵之屬所常演。夷詢知,鹹嘖嘖羨華人之節孝雲。
上述的劇目薑詩、王祥、荊釵都是當時在中國盛行的傳統劇目,尤其是荊釵被稱為元曲荊、劉、拜、殺四大傳奇之一。這些戲曲在琉球上演說明閩都文化在琉球具有很深的影響。
通過閩人36姓的作用,福州的園林建築風格也出現在琉球。明天順年間,冊封琉球使潘榮在遊覽琉球八景名勝後,撰有《中山八景記》,其對八景設計創建者讚曰:“程大夫中華人也,用夏變夷均之責也,果能以諸夏之道而施之蠻貊,漸染之,熏陶之……”
在尚真時代(1471~1572)建造的琉球圓覺寺內的石雕群,特別是放生池石橋的20麵石屏的花鳥、蓮花、獅龜、牡丹、祥雲、奔鹿等精細的浮雕,堪稱琉球曆史上石雕工藝的傑出代表作,在橋的支柱上刻有“大明弘治戊午(1498)歲春正月吉建立長史梁能通事陳儀督造”,這為世人留下了閩36姓在琉球傳播中國石雕藝術的見證。
閩人36姓在琉球的活動,不可避免地將政治思想、宗教信仰、道德觀念、生活習俗、各種技藝引入琉球,以致《琉球國由來記》載:“從此本國重師尊儒,始節音樂,不異中國”,“中山文風真從此興”。由此可見,閩人移居琉球乃是閩都文化在琉球傳播的重要途徑。
(四)來福州學習之琉球留學生的傳播
琉球自明洪武五年(1372)與中國建立友好關係以來,先後向中國派遣了20多批的留學生(明清史籍中稱“官生”)來中國學習先進的文化科技。官生之外,還有一部分琉球人滯留在福州琉球館延師受業,稱之為“勤學”,在福州學習專業知識和生產技術的。他們學習的期限和方法都比較靈活,較有成效。隻要掌握了一定的學識和技術就回國實踐,有時還把成套的技術設備也引入琉球。明清時期琉球人在福州學習的專業技能主要有天文地理、製茶、製瓷、製糖、漆器製作、煙花製作、紡織、冶金、農作物栽培、製墨、製泥、醫術、音樂戲曲、律法、馴鷹、貯米法、鑒硯等,並通過他們將先進的閩都文化傳入琉球。因此我們說,留學福州的琉球學生是閩都文化傳播到琉球的又一重要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