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訣紅塵
忘憂離開無情穀以後,不久就遇見了前清真人。
他就在無情穀七裏外的村莊隱居,仿佛知道將會有故人前來,有意在此等侯一般,果然就等來了忘憂。
後來聽江湖上的人說,青野堂與山海派進行了一次震驚江湖的決戰,結果是兩敗俱傷,兩方不僅都沒有占得上風,反而耗盡了彼此的氣數,山海派竟然因此垮掉,從此一蹶不振。晉翃延也不知因為什麼緣故暴斃,臨終前留下遺言,一句話就將偌大的一個青野堂解散了。如今江湖上往年赫赫有名的三大門派都不複存在了。
紛爭漸漸消停,江湖不像江湖,日子倒像日子了。
前清真人問忘憂:“你,還想回去嗎?”
忘憂道:“所有人都不在了,回去,也沒地方可去。”
前清真人笑道:“我說的是你來的地方。”
無情穀。
忘憂沉默良久,終於,隻是輕輕地歎息。
記不得是哪一日了,一對中年夫婦突然到訪無情穀,聽他們自己說,他們二人是沿著一直延伸到無情穀之外的那條小徑一路尋來的,小徑兩旁栽滿櫻花樹,十分容易辨認。
無情問他二人的姓名,男人名叫齊雲,女人名叫落星。
他們十分喜愛無情穀鍾靈毓秀的環境,便請求無情允許他們在穀中結廬居住,無情當然願意。
又過了一段時間,無情穀之外的人紛紛尋來,都是一些厭倦了紅塵江湖的俠客,武功一個賽一個的高,名聲一個賽一個的響,但是來到無情穀以後,個個都變成了“懶人”、“廢人”。
沒有人再用自己的武功殺人傷人,在無情穀,他們的武功和刀劍如今都用來打獵和種菜,許多人不由感慨,原來當初自己拚命練習和追求的東西,到頭來,不過是用來做這麼簡單快活的事情罷了。
無情再也不那麼孤獨,來到無情穀的每一個人,都值得用心結交,他們大多那麼灑脫、那麼痛快,來到這裏,本就不該有任何牽絆。他們圍坐在篝火旁,暢談那些江湖的往事。無論痛苦、無論難忘,如今卻成了取樂和閑話,然後一笑而過。
無情穀仍然與世隔絕,容不下紅塵的喧囂繁華,卻多了人情溫暖。
在此處,終於隻有寧靜和平凡,隻有一群普通人過著他們普通的生活。
春末夏初,櫻花已經完全凋落,新芽也已經長成青青鬱鬱的綠葉,滿樹成蔭。
夏盡立秋,綠葉一片片變得斑駁、枯黃,殘風一卷,就如同枯葉蝶飛旋起來,隨即紛紛落地。
秋逝冬來,所有的櫻花樹落完最後一片葉,大雪就來了。
無情披了一件新製的裘衣,赤著腳走在厚厚的雪中,她自這條栽滿櫻花樹的小徑緩緩地行走,一個人走過四季、走過許多個日子。
如果你不來,我便去尋你。無情在心裏默念。
明年的春日,這一條小徑旁的櫻花又會繁花滿樹,就與今天的大雪一樣。落英繽紛時節,他們以來世的身份初見,前世都可以忘卻,隻希望今生還能再見,再見。
行到這條路的盡頭,沒有人會等她,行到生命的盡頭,亦是如此吧。
但是她錯了。
因為前方已經有人在等她了。
忘憂身穿一件長餘七尺的黑色狐裘,右手撐一柄畫傘,靜靜站在雪中。
一片雪花落入無情的眼裏,溫暖融化成淚水,輕輕滑落她的臉頰,然後跌落雪地,無聲無息。
無言。
無情仍是赤著腳,向他奔了過去,然後緊緊擁抱住他。
忘憂右手中的畫傘高高舉過她的頭頂,左手緊緊攬住她。
無情靠著他的肩,仰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大雪依舊紛紛揚揚,下得更繁更密,落在畫傘上,鋪滿無情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