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功成難複(1 / 3)

行在亂林之中,初時蕭夢行還是運足內力騰身疾奔,隻一忽兒的功夫便覺腳下逐漸沉重凝滯,兩腿便似贅了岩石蹚在泥沼,深感力不從心,不禁暗罵自己糊塗,心想:我身中奇毒,越是運功發力,這毒性越是散得激猛,若再如此慌亂,說不定當真就回不去了。當下放慢腳步,將周身百骸的真氣凝神回聚,屯於氣海,之後便邁開大步,似常人一般,跌跌撞撞在林中穿行。之前還道這小山盆地甚不起眼,自己也沒少了幾遭往來穿梭。豈料此時行在林中,頓覺這林子原來竟如此之大。林中本就無路,毒蟲毒草在所多有,更有怪木亂枝、荊棘藤蔓充斥此間,每落一腳都要一番思量抉擇。他竭盡可能不來動用內力,心雖焦急,也隻是分雙手不斷撥開擋在麵前的藤蘿枝椏,隻盼下一刻便能看到林外的山岩陡壁,隻可惜鑽了一個多時辰,非但沒有走出樹林,林木反而倒似是越加的濃密了。

蕭夢行心下雖是焦慮如火,幾番不自禁的著惱,罵天罵地罵樹林,但也沒斷了暗自叮嚀冷靜,深知此時若一味地妄自貪急,這一次定然回不了南疆,而白白葬身於此。辛苦到手的龍鱗海芝爛在此處不說,自己的屍骨朽於荒林幾百年也未必有人能夠發現。而照眼下這般以常人的步履慢慢走出去,隻要能夠咬牙堅持到乘船回了陸地,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擇路而行,此時撥開眼前幾大片礙眼的枝葉,一下子倏然止步,怔在當場。他赫然發現,一團白紗般的東西攔在麵前不遠處的林木間,枝葉縫隙中粗略望去,便好似一張上封天、下連地的白色大網,嚴嚴實實阻去了前路。蕭夢行走進細觀,見這白紗乃是由一條條小指粗細的毛絲白繩重疊織就,隻是看來看去,卻難以分辨到底是什麼材料所製。當下心中不禁詫異:莫不是這山上還有別人在此狩獵?先前隻道這墜龍山便真似東海漁民所言,無人膽敢靠近半步,現下看來,此山雖然確屬險地,倒也未必無人犯險,自己還不是已經貿然前來,隻身一人就上了這凶山麼?且還不知天高地厚地深入潭底洞窟,不明不白地中了奇毒。來是來了,隻不過還能不能夠回得去,就難說的很了。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四下仔細尋望了一番,並不見人影,當下便伸手摸一摸眼前白色繩網,想看一看是否鬆動可破。就在他手指觸碰白網的一刹那,猛然間“滋”的一聲,一股淡淡黑煙從沾到白網的指尖冒出,蕭夢行不及多想,忙閃電般撤回手掌,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隻見自己中指和無名指的指尖竟已經被腐去了一條皮肉,青黑色的傷口焦爛卷曲,竟然露出了白森森的指骨,可奇的是,傷成這般模樣卻沒感到一絲疼痛,隻是一股一股的冰涼不斷從手指傳來,還伴著一股酸溜溜的焦臭味道,令人聞了不禁胸中犯惡。蕭夢行大驚失色,雖然傷口並無一滴鮮血流出,惶急之下卻還是緊緊捏住了傷指,心中暗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竟有如此駭人的威力,我不過稍一觸碰便成了這樣,若是整個人撞了進去,焉有命在!可是自己畢竟修行多年,怎的接近此等陰寒毒物,指上觸感竟似絲毫沒有?此念一出,頓時明了,想來定是因為這隻手掌被水底毒物弄傷,否則也不至於麻木到覺察不出異樣。當下心中大罵自己太過大意,平日裏與人對敵,事事細心機警,處處料敵先機,從來隻占上風。可如今隻是在一片樹林中鑽了一遭,卻吃了這許多苦頭!

蕭夢行一手捏著傷指,上下打量,麵前白網之寬大稠密令人看了心中頓生無力之感。試想若是自己夜間返回路過此地,會是何等景象,心念稍轉不禁冷汗淋漓。此時忽覺傷指微有異樣,隻感寒意時顯時收,酸麻忽強忽弱。不解之餘凝神再看,但見那兩個露骨的手指上,一股黑暈正自指尖逐漸蔓延,雖是緩慢,但兩下觀看對比依然能夠察覺的出有所變化。一見如此情形,他不由得心中一緊,忙狠狠掐了兩下變黑的傷指,可非但沒有半點痛楚知覺,這兩下便似是掐在泡爛的枯樹枝上,冰涼腐軟,隻冒出一股股惡臭的黑水,此等詭異,蕭夢行看得是驚駭至極,失聲叫一句:“不好,有毒!”當即毫不猶豫,便平伸了兩個傷指,用另一手二指為刃,力運指上,朝傷指沒有變黑的關節手起指落,“哢嗒”一聲悶響,將兩隻傷指齊齊地各斬去了兩個關節,兩股殷紅血線應聲激射而出,噴了老遠,他這才感到一陣鑽心的劇痛自傷指傳來,較之前在水底被咬的麻癢之感相比,實是萬分得難當,鬢間的冷汗涔涔而下,對那網中腐毒之猛烈兀自驚魂未定。指上劇痛愈來愈烈,原先的麻癢之感已近乎微不可查,他定下心來,轉念一想,不禁稍生竊喜:看來那水底的毒物,其毒性雖怪,也隻有消減內力之功,絕不及這白網的毒性猛烈致命,否則剛才斷指就不會尚有知覺,如此疼痛。他咬一咬牙,強忍一陣痛麻交加的奇怪苦楚,伸指在臂上封了幾處止血的穴道,又自內衫上撕下布條包紮了傷口,這才朝地上一看,片刻前還長在自己手上的四節指頭,此時已變得通體焦黑,潰爛的不成樣子。

蕭夢行暗暗慶幸自己行事果決,危難臨頭尚能斷指保命,此時性命雖已無礙,想起諸般詭異毒物,兀自心有餘悸,在這林中連一刻也不想多留。當下又再四下觀看那些白色繩網,隻見繩網所粘連的樹木,無不是焦黑一片,枯死多時,心中連罵自己真是白白生了一雙眼睛,這場景豈是尋常毒物能夠造的出來的!隻不知是什麼人竟在此地布下如此厲害的網陣,又做來何用?他胡亂揣摩,終於不得要領,隨即倒退幾步,便想回身另尋他路。忽然,他無意間透過白網朝前一望,那後麵竟是豁然一片開闊之地。他先是一喜,當下立即止步,暗想:難道這白網之後便是出了密林?再往前看,果然前方不見再生樹木,不遠處更有一麵石崖聳立在枯枝之後。

蕭夢行一見石崖,心想終於有望攀上山頂,也好登高找尋自己的漁船所在。隻是眼前的白網攔住了去路,須得先將它破開才是。想到此處,他騰身折下一根粗長樹枝,想試試能不能把繩網撥開挑爛,可一番費力之後,樹枝爛做了幾截,繩網也隻破開一個臉盆大小的窟窿,且沒有一條白繩斷了。蕭夢行不禁苦笑,隻覺自己眼下所為直似年少孩童般的幼稚,如此粗韌的繩網,不用說其上附有猛烈腐毒,便是尋常繩索,也不會輕易被樹枝捅爛,更何況自己此時不能隨意施展功夫,即便有心冒險一試,想一想那毒性的猛烈,也是無從著手。此刻隻是暗悔自己從不攜帶使用什麼兵刃,雖已修行多年,向來崇信“修行到處,萬物為兵”的化境,諸般兵刃練了那許多,也隻是為了破其鋒芒而做的功課,如今被這劇毒繩網阻去了出路,終是因自己的狂妄迎來的惡果。想到離林外的山崖近在咫尺,他哪裏甘心回頭?然而卻不能安然跨越,且身上還有奇毒肆虐,不知何時便泄盡自身功力,更不知到時自己是否還有命脫身。這一胡思亂想,漸漸失了冷靜,頓時心下亂成一團,又是焦急,又是悲憤,急的是自己大功告成卻不能安然回返,將地寶奉在師尊麵前;憤的是自己多年修為此時卻脫身無路,且這劇毒在身,難料今後會不會前功盡棄,變為廢人。這一亂了陣腳,手指的劇痛又再傳來,他咬牙捏了傷手,又再看一眼地上焦黑的斷指,隻為它們鳴冤。忽然,他腦中靈光一現,忙伸手往腰間摸索,終於摸出火石藥絨,心下喜道:便是這繩網再毒再韌,終究不是鐵石,難道還能經得住火燒麼!當下更不多想,升了一堆火在網下,隨著火苗漸燃漸旺,“滋滋、劈啪”聲中,那白色繩網果然卷曲萎縮,紛紛被火燒的化作絲絲黑炭,兀自交織在那裏,一股接一股的腥臭之氣迎麵撲來,令人聞得直欲作嘔。這劇毒繩網好像極易點燃,火順著繩網,越燒越高,直蔓延到樹梢尚不能停,又向四外擴去,所過之處,白網無不化作黑炭一般,隻是少有斷裂,卻還似先前一般交織掛在原處。還好此地除了這少許枯木,其他都是鮮活綠樹,又在這海島之上,潮濕的很,否則恐怕整座山都要被一同燒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