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十三年冬至,夜黑無風。陰冷的寒氣讓夜行的一主一仆行得頗為艱難。
老仆江北哈了口氣,道:“爺,前麵依稀是個村落。不如去找戶人家歇歇腳吧。”
江崇德咬緊牙關在馬背上狠抽了一鞭,馬兒吃痛,撅蹄狂奔。
江北堪堪驅馬跟上,勸慰道:“爺,也不急這一時。就算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如果這兩匹畜生在半路撂攤子……”
江崇德一陣頭暈目眩,好容易緩過勁來,沉聲道:“夜靜更深,怎能去叨擾人家呢?”
正說著,隻見前方隱隱出現一點昏黃的燈火。江北大喜:“爺,還有人家未曾歇下!”
江崇德依言拾腳奔向那盞燈火。
一個簡陋的小院,淺矮的竹籬上已有了一層薄霜。江崇德主仆剛到院門外,隻聽得廂房裏傳出一聲纖細的嬰兒啼哭聲。片刻後,穩婆從房中走出,一邊揩著手,一邊向守在門外的男子道喜:“恭喜虞先生,得了個漂亮的女娃。如今可是兒女雙全了!”
一直守在門外徘徊不定的虞敬儒撩袍便往屋裏衝。穩婆敏捷地將他攔在門外,笑道:“虞先生可不能進去。產房血氣太重。母女都平安著呢。本想把姑娘抱出來讓你瞧瞧的,這天寒地凍的怕傷了娃。”
虞敬儒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從袖袋裏拿出早就備好的荷包遞給穩婆:“敬儒謝過嬸子了。”
穩婆也不客氣,喜滋滋地將荷包納入懷中。
院外突然傳來一人的驚呼聲:“爺,爺!”
卻是江崇德脫力地從馬上墜了下來。原本沒日沒夜的趕路已是疲倦之極,再加上受了風寒,他還不曾下馬便暈了過去。
江崇德醒來時已是次日正午。江北正端著一碗湯藥侍奉他喝下。
聽說江崇德醒了,家主虞敬儒便來探視。江崇德硬撐著從床上爬起來對虞敬儒拱手一禮:“實在對不住先生了,昨夜本是先生家大喜,江某卻倒在院外添了晦氣!”
虞敬儒一身天青色布衫,三十歲上下的樣子,舉止儒雅。估摸著江崇德比自己年長十餘歲的樣子,便躬身回禮:“兄不必自責。看二位不是本地人,本地有‘逢生’這一說。新生嬰孩第一個見到的外人便是他的逢生人。都說孩子長大後性情才智與逢生人酷肖。替小女接生的王嬸子是內子親戚,算不得外人。敬儒見兄也是個不尋常的人物。小女昨夜蒙兄逢生,真是大幸!”
江崇德從商三十餘年,見算了爾虞我詐,虞敬儒的直爽讓他心懷大開。
虞敬儒是落月村的私塾先生,飽讀詩書,卻無心仕途,隻願守著妻小在落月村享受田園之樂。膝下已有一個五歲的兒子,昨夜得女,雙全之喜。江崇德四十二歲,早年也讀過不少書,隻因家中世代從商,江家正房在他這一代隻得他一個男丁。十六歲時便接手了江家大業,從此苦戰商海。
二人一見如故,或說詩文或聊各地風物人情,不覺已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一時稱兄道弟,聊得酣暢淋漓。
第二天一大早,江崇德覺得身上略好,便急著要走。江北苦勸無果,隻得來尋虞敬儒幫忙。虞敬儒因夫人生產,學堂放假五天,正好有時間。“敬儒不知崇德兄有何急事,但再急也急不過自家身體。如若舊病未除又添新病,反倒誤了大事。”
“磨刀不誤砍柴功!”江崇德釋然,果然再留了一天。
正午,虞敬儒的老母親抱著新生的孩子出來給大孫子看。江崇德正與虞敬儒在房中閑聊。那孩子也是出奇,不如一般嬰孩那般啼哭不休,隻是靜靜地看著兄長。
江崇德自己也有兩個兒子了,長子江無憂已有十八歲了。次子江無邪四月滿六歲。二十多年,妻妾所生的孩子頗多,卻隻養活了這兩個,並且沒有女兒。江崇德見虞敬儒滿眼愛憐地抱過女兒,十分羨慕,便問:“取了什麼名字?”
虞敬儒直言道:“一直盼著有個女兒,如今可算如願了。卻不知取個什麼名字才襯得上心中的珍愛。取貴了吧,怕她人小受不起,取賤些吧,又怕委屈了孩子。”
小女娃突然衝著江崇德“唔”了一聲,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撫了撫粉嫩的小臉。
虞敬儒靈機一動,笑道:“這孩子與崇德兄甚是投緣呢。兄又是她的逢生人,不如就由你來給她取個名字吧!”
女娃娃眉心一顆粟米大的紅痣,雖然奶氣未脫,也有些端莊秀麗的影子了。江崇德略一凝眉,緩緩道:“這孩子不喜哭鬧,是個安靜的人。隻願她這一生都無淚,笑口常開,就叫笑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