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海最南端一角。
船停下的時候,金烏已落,一彎勾月倒掛天際,大漠綿延,慘白如雪。
遠處,一頭孤狼望向海邊,與大船上舉目遠望的少女目光對上,望了一會兒,仰頭嚎唱一聲,低頭慢悠悠跑走。風吹來,一路黃沙。
沒有滄州東港闊大繁華的港口,有的隻是白沙延綿,海浪拍岸,風過處,蕭蕭黃塵。
喀哈大漠,赤子烈的封地。
“上來!我們要連夜趕路。”下了船,赤子烈便縱身上馬,伸手對穆然道。
穆然卻一躍旋上鷂鷹背上,道:“那就走吧。”
赤子烈伸著手,抬眸看她,眼光灼灼逼視,“過來!鷂鷹沒在大漠裏飛過,夜晚風沙大,又有地蛟出沒,萬一受了驚,你很容易跟我們走散。萬赤馬識路,我們要加緊到伽摩古城。”
“殿下說的沒錯,姑娘還是聽殿下的吧。”仲奚從旁道。
穆然見小四也跟著偉子坐在馬上,那三名受傷的護衛各自被安排在一匹馬上護著,除了四隻仙鰩上各有兩名護衛看著,鷂鷹上根本就沒人。
穆然見此情形,估摸著赤子烈所言不虛。人命要緊,她也再不執著與跟他共乘一騎,當即旋身飛下,空中敏捷地一翻身,當即便坐到了赤子烈的馬上。
她坐在前頭,被赤子烈縱韁的雙臂錮在懷裏,沒看見身後仲奚笑意深沉地望一眼赤子烈,赤子烈黑眉一揚,身姿傲然,如一座巍巍的山峰,望一眼前方,喝:“走!”
一路疾馳,馬踏黃雲。
冷月勾懸,漸漸西下,大漠的夜晚飛沙走石,星辰遮蔽。
赤子烈的身子壓得極低,厚實的心跳傳到穆然背上,眾人下船前已各自服下驅寒的丹藥,縱然荒漠夜晚深寒,有赤子烈將她護在身前,倒是不覺得冷。
穆然直不起身來,隻得歪頭往旁邊遠瞭,但見一路寸草不生,砂岩孤佇。起初,穆然並沒有在意,後見但凡那些砂岩出現的地方,四麵均不生沙丘,且砂岩排列極為有序,似是一種陣法,且中央均有一塊小山丘一般的土堆,上頭立著規整的方石,隻是麵向不同。
好奇心驅使穆然探出神識細查,探查之下不由心情漸沉。
那是……墓塚!
散落在荒漠裏的一塊塊墓塚,在沉黯的風沙裏,注視著飛馳而過的一行人。萬赤馬四蹄如火,於一路新月沙丘上留下一條流火星靄。
恍惚間,耳邊隱約回想起她失去大哥的那一日,赤子烈低沉壓抑的聲音:在喀哈沙漠的時候,每當有兄弟死去,我們都會將他的墓碑朝向他的靈魂飛去的方向。我們相信,那會幫助他找到他想去的路,這是我們最後能為他做的事。
這些墓塚,是死去的赤烈王騎?
穆然沒有回頭,卻感覺到赤子烈胸口的心跳愈漸急切,他一路不停,甚至沒有去看那些墓塚,隻是快馬加鞭,一路飛馳。
再晚一些,這荒漠裏,隻怕要再添三座孤塚。
大漠浩瀚蒼涼,這一奔馳便是整整一夜。
黎明時分,風沙漫漫裏,遠處出現一座城邑的輪廓。
“殿下回城!開城門!”仲奚帶著兩名赤烈王騎先行奔上前去。
穆然則抬眼望去,不由眼前一亮。她想象中的沙漠古城應是泥垣黃沙,屋矮人稀。而眼前卻矗立著一道高厚的青石曲壁,城門赤鐵鑄造,灰蒙蒙的黎明裏仍有著熊熊氣勢。城牆之上,守軍一律黑色戰甲,袍角翻飛著火焰紋路,齊整而立,如一排鐵鑄的雕塑,眼神鋒銳,氣勢逼人。
城門上兩道古樸的大字如泰山壓頂而來——伽摩。
守城的赤烈王騎早就得了消息,城門打開的一刻,赤子烈如一道黑風策馬奔了進去。
進入城門,穆然四顧,不由更是震驚。
城門之後竟是一道寬闊的曲池甕城,遠遠望去,前方第二道才是主城門。兩道城門之上,赤烈王騎肅然而立,曲池兩側黑壓壓一片玄黑戰甲,刀槍鋒銳,一眼望去森冷逼迫,目測足有上萬人。
赤子烈於雄偉的主城門前“擦”地停住,萬赤馬昂首嘶鳴,連帶著穆然都不得不抓住韁繩,坐直了身子。
赤子烈於馬上回首,身姿挺拔,望這一城軍士,萬人齊喝,聲勢震天!
這聲勢倒是浩蕩,穆然卻不由長眉一攏,暗地裏捏一把赤子烈,小聲道:“別耍帥!你倒是威風了,這大清早的,城裏的百姓都被你吵醒了。”
她手勁兒可不同於一般女子,赤子烈卻眉頭都不動,隻是微微驚訝,繼而朗聲大笑,眼神如灼烈的陽,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