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部分(1)(1 / 2)

今晚我又去了天晚集。

在高樓裏住得久了,感覺空氣稀薄,是得出來吸吸人間的煙火氣息。在路上聽到陌生的鄉音,好像要把我推回到很久以前的歲月中。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概是因為禁止燃放煙火的規定下來了,城市裏看不到太多煙火,聽不到炮竹爆炸的聲音。在我住的二十六樓上,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遠離城區的地方炸起的煙花一朵一朵。

大抵是春來了,長治的夜晚有風,卻暖。而在我的記憶中,長治的年是伴著風雪的,天氣預報不斷提示著天氣越來越暖的消息,而我卻格外懷念那時的冷冽。我走在路上,因為熱,敞開了大衣,卻沒有風灌進來,灌進來的是迎麵的年輕的笑聲。那笑聲也像我們的。

現在的天晚集也蓋滿了高樓,和我來的那條街好像。是記憶中的那條老街,樹立在街邊的路牌告訴我是這裏。我沿著路邊走到盡頭,再返回來,再返回來。街道上的窨井蓋已經換了好幾個,最初丟失的那一個,不知道找回來了沒有。

我停下腳步,聽到遠處小孩子嬉戲的笑聲,閉上眼就仿佛看到了我們自己。空氣裏隱隱有些淡淡的花露水的味道,是小時候彌漫在院子裏的那種。恍惚間,我像是回到了那個遙遠的被蚊蟲咬醒的夏日午後。

那大概是我最早的一段記憶了。盛夏幹燥的風穿過敞開的大門,一路吹來,隻帶著燥熱。我躺在床上,隻穿著一條短褲,身子下麵已經氤出汗漬,於是翻個身繼續睡著。皮膚上瘙癢著,耳邊是蚊蟲的嗡嗡聲,我迷蒙著睜開眼,用手撲打著空氣中的騷擾。止不住蚊蟲的調皮,我再也睡不著,於是醒過來。

醒來時候看到門口的台階上躥過一隻老鼠,它停了下來,盯著我。那隻老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一隻,我被嚇哭了。然後天就涼了下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婧兒。她就站在門口,穿著粉色的連衣裙,一對羊角在頭上豎著。老鼠被她嚇跑了。她就站在光的陰影裏,看著我。有人叫她,她就跑開了。外麵傳來開門和搬東西的聲音,於是我就知道,隔壁空著的房子終於租了出去。

我穿著短褲踩著拖鞋走到院子裏,看見陌生的大人正在往隔壁的房子裏搬著家具。我的母親正站在旁邊和一個中年女人說著話,中年女人背後就站著個子小小的蘇婧。那個女人是她的媽媽,他的爸爸正在往房子裏搬著一台彩色電視機。她躲在蘇阿姨身後看我,我看看她,她對上我的目光,把臉躲在蘇阿姨身後。

從這天起,這個院子裏就住下了我們兩家人。院子裏有兩棵樹,夏天的枝葉開得茂盛,傍晚大人喜歡坐在樹底下乘涼。靠牆的一側種著兩排向日葵,像兩排盛放的太陽,這在我們住進來之前就有,是房東過世的母親喜歡的。房東的母親過世以後,他就把這裏出租了出去。

傍晚的時候,父親下班回來了,被鄰居熱情地叫過去一起喝酒。他們就坐在樹底下,坐在兩個小板凳上,中間是一個小方桌,桌上擺著幾道小菜和一瓶白酒。母親和蘇阿姨坐在另一棵樹底下聊著天,母親有些粗糙的手拿著針線縫補著父親的破襪子。空氣裏的蚊蟲仍然凶猛,母親就灑些花露水在周圍,作保護自己的屏障。

我在院子裏等待著母親煮在鍋裏的晚飯,婧兒還穿著那身粉色的連衣裙,在院子裏跑來跑去,像一朵奔跑的花。晚飯還沒做好,我就從廚房裏拿出舀子盛滿水,走到向日葵旁邊,彎下腰把水澆在根上。其實向日葵不需要澆水,我隻是喜歡這個動作,像在嗬護一個生命。

婧兒蹦蹦跳跳跑到我身邊,蹲下來,和我蹲在一起。突然安靜下來的她讓我有些不適應,她就這樣蹲在我旁邊,看著我給向日葵澆水。水澆完了,我也蹲了下來,看著水慢慢滲透進土壤裏。

“你在幹什麼呀?”她的聲音軟軟的,像過年時候吃過的奶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