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粗聲道:“我是圖魯,他是丹紮,那個嘛,叫花團兒。”邊說邊指來指去,原來他們隻有三人。圖魯又道:“蠻子軍撤來,攪了老子們的好夢啦。村子裏沒法安身,隻好在這兒躲躲清靜。直娘賊的花團兒還要看南人的書,看不懂,隻好請你來問問。你要是不曉事啊,就照頭一下!”揚揚手中的鞭子。
王洧一聽好像不用死,心下稍寬,哆嗦著起身,忽見圖魯瞪眼,又慌忙躺下。那幾人“吃吃”亂笑,王洧漲紅了臉,心想自出娘胎幾時受過恁般折辱,到了這步田地難道寧死不屈不成?聽話保命再說。幸虧沒被別人看見,自己平素氣宇軒昂的光輝形象不會受損。
花團兒坐在洞口翻書,嘩嘩有聲。問:“‘壯士腰間三尺劍’對什麼?”王洧隱約記得這是教學童對對子的辭句,遼人果然粗鄙,看的書都是大宋孩提的啟蒙書籍。卻想不起來下句是什麼,默不作聲怔在當地。圖魯一鞭飛來,王洧以慘叫回應。圖魯笑道:“還以為你仙去了呢。說啊,下句是甚?”王洧假正經慣了,不知絕不說“不知”。花團兒笑笑,又翻了幾頁,正待發問,忽道:“這書破了,多處不全。下句沒了才問你,你記不起原文,不會自己作一個?”王洧想想也對。
花團兒問:“‘投巫救女西門豹’對什麼?”王洧脫口而出:“猶是春閨夢裏人。”花團兒又氣又笑:“夯貨,你胡謅什麼?念著順口就瞎湊一氣,汝欺我愚拙焉?”圖魯“唰”地又是一鞭。
花團兒又翻了幾頁,念道:“這是個淺顯些的,‘茅舍無人,難卻塵埃生榻上。’對什麼?”王洧暗自抱怨:“這遼人忒也執著,明知我不會,還要強對,真為難煞人。”但這次學乖了,不敢借句敷衍,皺眉思考下聯,半晌不則聲,圖魯抽他一鞭子,問:“想好了麼?”王洧陰著臉,囁嚅道:“盤中有……有湯,誰留魚刺在桌……”花團兒喝道:“呸!沒得糟蹋了上聯。”鞭子“唰唰”破空而來,王洧又驚又痛,渾身發抖,痛死也不肯說“我實在不會對對子,改別的罷”。
王洧雖讀過聖賢之書,胸中卻無幾分悟性與才華,隻會反芻故事、尋章摘句,言辭間胡謅裝點門麵而已。至於識見、著述、吟詠、文采,一些兒也無。如此行藏儼然以飽讀詩書自居,此等欺世盜名者多矣。—為天下讀書人一歎。
花團兒卻興致很濃,不停地問對子,王洧就這麼牛頭不對馬嘴地瞎對,對得不好要打,不則聲也打,書翻了沒幾頁,王洧已是遍體鞭痕。
終於,花團兒放下手中書,道:“看來你著實不濟。軍中還有誰能難答?”王洧覺得即將脫身,精神為之一振。想了想道:“宋江!他做過小吏,懂文墨,反詩都題得。”他身臨困境都不忘咬人一口,隻盼這幾個渾人捉住宋江整治一番,或鬥個兩敗俱傷更為稱心。圖魯冷笑一聲,未置可否,問:“還有誰?”王洧半張著嘴呆想,又道:“燕青、朱武。”
燕青兩次救他性命,卻欲引火去燒燕青。其實盧俊義亦懂文墨,但在王洧內心,盧俊義剛毅尚武,其人可畏。受他折辱不僅毫無怨恨,且自心底生出敬畏。而宋江看起來並無盧俊義那般武勇可畏之氣概,是以將滿腹鬱悒與陰損悉數化作對宋江的仇視。燕青對他處之以善,他便輕看了燕青,亦以怨報德。
三個遼人也覺得不可思議,世上竟有此等卑劣無狀之人,然則眼前活生生地的就有一個。丹紮心有不甘,問:“燕青是你仇家?”王洧不說“是”也不說“否”,忽地麵色一沉,正氣凜然,昂首說道:“反賊反性,應早日誅了,免生後患。”圖魯冷笑道:“你這廝憊懶,殺了你,爺的臉上也沒光,不若放了你罷。但有一頓老拳奉上。”話音未落,三人痛打王洧,拳腳腳尖一齊上,王洧滾在地下死去活來。末了聽圖魯說:“爺走也,你一盞茶後再走!莫讓小嘍羅撞見認作細作,一刀殺了。”王洧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已被鬆綁。
王洧蹲在洞內,痛苦萬狀,心中恐懼久久不散。生怕出洞早了惹三個遼人著惱,改變主意殺了他。待了足足三盞茶時分,才跌跌撞撞回營。王洧平素總是一副道貌岸然麵孔,此時一人逃回,鼻青臉腫之醜態被軍卒瞧了個夠。回帳照鏡,見滿麵青淤腫脹,五官難辨,方才明白遼人為何說“莫讓小嘍羅撞見認作細作”。他也明白,大軍即刻南撤,此事無法追查,無奈,隻能來個啞巴吃黃連。
你猜那三個遼人是誰?宋清、孔明、孔亮。奉宋江之命,喬裝改扮,給這跳梁小醜一點小小懲誡。
遼軍在新城就地修整,未再長驅追擊,宋軍也喪氣慣了,不在乎這一次兩次,用過午飯後接著南撤。
至此,大宋宣和四年五月、十月,童貫、蔡攸率大軍二次北伐遼國均告慘敗。二臣寸功未建,損兵折將不說,自神宗熙寧、元豐年間以來國家所蓄攢的軍實喪失殆盡,大宋再無力北伐。後來金國從容出兵,攻克燕京,將六州擄掠一空之後交還大宋。大宋宣和七年,金國兵分兩路,大舉侵宋,宋江、盧俊義率梁山舊部將領再度請纓,飽蘸濃墨,在狼煙千裏的戰爭畫卷上再次書寫抵禦外侮的悲壯故事。
詩曰:
五月天山雪,無花隻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李白《塞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