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玦大家跪坐在首位,麵前攤放的錦緞墊上珍重地擺著一方玉佩,下首圍散坐著幾名麵目恭謹年紀不一的和服男子,仔細地領受著七玦大家的教誨。
“千石!”正講著這塊玉的色澤品相和從之延伸出的選料洗玉之法,年過七旬的七玦大家卻再也忍不下去,停下授課,平靜地喚他最年幼的掛名弟子。
“HAI~”少年輕佻的應答過了片刻,才在房間的角落響起,而且怎麼聽都帶著一股剛睡醒的懶散。
不怒而威的老者與其說是麵色平靜,不如說是爆發前的平靜。“你昨晚去了哪裏?小賴川麼?竟然在上課的時間瞌睡。”七玦大家的話一出口,幾位年紀較大的師兄先在心中偷偷笑起來,那小賴川,卻是京都久譽盛名的一處歌舞伎町,而且可以說是隻有一些古老的榮貴家族才知道而且得以踏足的一間茶社的名字,那裏的藝妓文化傳承了自古以來的傳統,是男性向往的風月場所。
老師這隨口一說,豈不是不打自招了老當益壯還常來往於小賴川麼。坐在七玦大家身旁的兩名首徒隱秘地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樣強忍的笑意,看來老師這一陣被這個小師弟真的快氣到爆發了。
果然。
“咦?老師說的小賴川是什麼地方啊?是歌舞伎町麼?還是藝妓的名字?”坐在角落裏被七玦大家點了名之後,才慌慌張張地從跌坐換成正坐的少年眨著明媚滾圓的大眼睛,狀似無辜地問出了讓自己的老師臉色發青差點背過氣去的問題。
上首的幾位師兄表情扭曲地咳嗽了一聲或幾聲,端看功力高深。
坐在千石不遠,另一個角落的青年,更手持折扇以扇掩麵,偷笑得渾身打顫。
果然,老爺子完成了從死火山向活火山演變的曆史步驟,爆發了出來,但卻臨時換了一個對象。“蒲陽!”
看來是位老師很寵愛的師兄呢,千石乖覺地縮回角落裏,目光落到了那位不幸代他受過了的師兄身上,第一次看到的師兄。
“那是蒲陽。”座位離千石最近的師兄曾受過和子夫人的恩惠,受托照拂千石,此時見眾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另一個角落,便低聲指點千石。“和你一樣是老師的掛名弟子,也是掛名弟子中另一個有資格參加聚課的。”聚課是每隔幾天在七玦大家的居所,像今天這樣,將所有的弟子,不論出師還是剛入門,像現在這樣將所有在京都的有時間來向老師請安的師兄弟都聚集在一起,半聚會半授課的,增進師徒、師兄弟之間的情誼多過老師授課實用性的固定課程。“但他很少來。”師兄神色似乎有些複雜地掃過那個角落,嘴唇動了一下,不知為何又加上了一句。“東山寺蒲陽,東山寺的繼承人。”
一襲青衣,領口鬆垮,從千石的位置幾乎可以看清楚肩胛骨的曲線,斜靠角落的窗口跌坐著,一頭長及肩下的黑發披散著,隻劉海發梢用根麻線係在耳旁,端一幅瀟灑不羈的模樣,手持一柄折扇,此時剛從唇前挪開,白扇麵上龍飛鳳舞地題著一筆“得過且過”,兩個“過”字的走之尾筆拖的老長,最末處幾乎衝破扇麵。
黑發黑眸,粘住了千石的視線,看那人燦眸流轉妙語連珠,片刻便將七玦大家哄的放過了這一節,千石突然皺皺眉,偏開了頭。
莫名的,他不喜歡蒲陽,總覺得那笑容有點像他認識的某個人,某個很危險的人。
嗚嗚的小動物發出的聲音從靠近庭院的紙拉門外傳來,帶著囁嚅討好的腔調,以及索索的抓撓紙門門框的聲音,引得室內的眾人將目光落在了紙拉門的邊緣,一雙雪團圓球似的小爪首先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紙門被扒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而門外的不速之客沒有繼續它的侵入,卻將一隻粉紅色的小鼻子伸了進來,從小小的縫隙中擠進了半個頭,原本和爪子一樣雪團似的小腦袋被擠成長方,一雙小黑豆子似的賊亮小眼配合著從鼻子發出的嗚嗚小聲,仿佛討好般渴望地望進來,卻不擅自進入,如果此時和室內有位女性在場,一定會大呼可愛抱起來疼愛有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