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噔!
金色的米歇爾音樂大廳以金碧輝煌聞名於全市,棱錐形狀的屋頂仿佛是鯉魚的魚鱗,總能反射出比太陽更絢麗奪目的光芒。每天,這裏人流如潮,座無虛席。
今天也同樣如此。
兩盞明亮的聚光燈,仿佛是點綴在夜空中的兩輪明月,將橢圓形的舞台照耀得氣勢格外恢宏。
觀眾席上黑壓壓的一片,到處散發著靜謐的氣息。一陣陣激昂的鋼琴聲從舞台正中央一?線條流暢、如墨般漆黑的黑色三角鋼琴中疾速流淌,如同一條在懸崖峭壁上奔流直下的瀑布,在所有觀眾的心中衝擊出逼人的聲響。
噔!
漸入高潮的音樂急轉直下,最後一個音符也化作煙霧漸漸地消散在空氣中。
萬籟俱寂。
空氣中靜得幾乎能夠聽見灰塵飄落的聲音。
舞台上,燈光璀璨依舊。一位身穿粉紅色曳地禮服裙的高挑少女優雅起立,雙手提著蓬鬆的裙擺繞過鋼琴,轉向正屏氣凝神望著她的上千名觀眾。
毫不誇張地說,這是一位像月亮般美麗的女孩。
她有一張絕世美麗的容顏,大氣、華貴,就像公主一樣,又帶著淡淡的驕縱。那雙褐色水晶似的眼睛,時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她給人的感覺是那麼孤傲、清高,可是誰都不能斥責她,因為她如此優秀,就如同億萬顆星星的光芒,仍然無法掩蓋月亮的光輝。
少女嘴角驕傲地微翹,彎下腰,向眾人深深地鞠躬。
嘩—
頓時,舞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衰。
與此同時,與舞台隔著一條長長走廊的後台化妝間裏,人聲鼎沸。
“你說,我到底是用粉紅色的唇膏好,還是用玫瑰色的唇膏好?”一個卷發少女正對著鏡子認真地揣摩膚色。
“快幫我係一下那條鵝黃色的絲巾!”另一個長直發女生急急忙忙地轉過身,對著鏡子折磨自己的脖子。
懷揣著美好夢想的音樂少女們總願意花更多的功夫在外表上,一朵別在胸口的塑料假花,都能成為她們花費心思的對象。
“do-mi-re……”
“快板,節奏急促……”
而幾個其貌不揚,卻穿著正式黑色燕?服的男生,則分頭瑟縮在相對安靜的角落,低頭最後一遍溫習不知道曾經練習過多少次的琴譜,緊鎖的眉頭,似乎在告訴自己絕對不允許輸掉。
這小小的,不足20個平方的化妝間,有時候也像是一個濃縮的小社會。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誰都顯得有些緊張。也許這裏就會誕生一個明日之星。事實上,誰也不知道那金燦燦的光環究竟會落在哪個幸運兒的頭上。
不過,很多時候,與眾不同的總是鶴立雞群,一開始就顯露出卓爾不凡的本質。
在這個社會中,總也會出現幾個熠熠生輝的人物。
比如,那個身穿天藍色禮服裙,頭發一絲不苟地梳成公主頭的女生。她端莊地靜坐在沙發上,白皙的脖子上係著一根藍色綢帶,光滑的臉龐卻呈現一片茫然,仿佛沒有生命的玻璃娃娃。
她仿佛從出現在這裏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誰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也沒有人主動去找她搭話。她始終默默地注視著不遠處的窗外,仿佛正在聚精會神地捕捉著從空氣中傳遞而來的信息。
隱隱的,有音樂,斷斷續續地從前台飄過來。
有些聽不清楚,可是她卻聽得津津有味。
她仿佛一直都在置身事外,與這裏的一切毫無關係。和她一樣的人還有一個—一個正氣定神閑站在窗口,默默眺望著遠方一抹清雅的綠色,若有所思的高挑身影。
“梵茗音,今天這身禮服很讚呢!”
一個爽朗的女聲打斷了玻璃少女默默的觀察。玻璃少女仰起頭,隻看到一張放大了的白皙麵孔。兩隻笑起來就會彎成月牙的大眼睛,正閃爍著好奇的光芒,探究似的望著她,波瀾微起的卷發活潑地跳躍著,在空中甩出一道道好看的弧線。
讚?
叫做梵茗音的玻璃少女勉為其難地扭動了一下幾乎被固定住了的腰肢,額上滑落一滴豆大的冷汗,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卷發少女愣愣地望著梵茗音,有些詫異地撲閃著眼睛,“難道我說錯了嗎?你這條禮服裙很顯然是意大利手工製作的,不出意外這種顏色應該叫克萊茵藍,是設計師們公認最好看的藍色。”
“嗬嗬。”梵茗音終於艱難地嚅動了一下嘴唇,發出了輕輕的笑聲。
她並不怪死黨傅羽苓看不出此刻自己身心所受的痛苦,因為,隻有她自己知道,身上的那件藍色層疊禮服的尺碼是2號,比她平時穿慣了的尺寸足足小了一碼。除了裸露在外的雙手還能肆無忌憚地揮動,她身體的其他部位像是被大頭針固定住了一樣,很難調換姿勢。
而這一切,隻是因為她有一個吹毛求疵的母親。每次媽媽都像是雞蛋裏麵挑骨頭一樣,對她的一切都苛求完美。
“小音,這是比賽的服裝。媽媽特意飛去意大利為你定製的。這種克萊茵藍配上這次的貝多芬,一定天衣無縫。”
“謝謝媽媽。”
“咦?為什麼這件衣服那麼小?”
“哦。因為最近國際流行這個尺碼。怎麼,你穿不上嗎?你該減肥了!上台之前絕對不允許攝入過多脂肪!”
“傅羽苓,今天你又粘了假睫毛是不是?”
也許是不願意回憶那段討厭的往事,梵茗音輕輕揚起頭,用一種看穿一切的目光睨著站在她麵前的活力少女,憤憤地扯開話題。
“哎,小音,如果我告訴你媽穿最小號的禮服上台更漂亮,她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嘿嘿嘿!”
果然,梵茗音的話切中了傅羽苓的要害。她的眼睛又用力地彎了兩彎,毫不客氣地翻了翻白眼,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所謂死黨,就是隨時隨地能夠衝擊對方的軟肋,讓對方痛不欲生,卻仍然笑得出聲的那種。
而梵茗音與傅羽苓,無疑就是這樣一對標準範本。
“請12號選手上台演奏。13號選手作好準備。”
嘹亮的廣播聲就像是空氣中的塵埃,無孔不入地鑽進了兩個少女的耳朵。
啪嗒!
梵茗音下意識地伸手撐住沙發,猛地站了起來,扯著她的號碼牌,帶著禁錮全身的精致禮服,飛快地朝門外衝去。
真是好笑呢……
明明對這禮服討厭到極致,對這比賽也毫無喜歡可言,可是聽見屬於自己的號碼,卻會下意識地忘記一切。
是那樣不由自主地就衝了出去呢……
梵茗音一路低頭急衝,為自己本能的反應感到吃驚。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喜歡鋼琴。
很多年之前的她,是那樣滿心歡喜地被“那個”聲音徹底征服,又是那樣不情願地投身到鋼琴的世界中去。
是誰說的,初戀永遠是最美好的,就算若幹年之後不再相見。
對“那個”聲音的感覺,也許就像是初戀吧。
可是現在留下來和她畢生廝殺的,卻是鋼琴的聲音。行雲流水帶著一些韌勁的聲音。
哐啷當—
一心一意思考著的梵茗音,低著頭眼看就要衝到了化妝間門口,卻全然沒有想到,此時從窗口的方向也倏然射出一個高大沉穩的身影,就這樣,他和她重重地來了個“彗星撞地球”。
半秒鍾後。
齜牙咧嘴地揉著額頭抬起頭,梵茗音的目光卻撞到了一雙清澈的眼眸。
該如何形容這雙眼睛呢?
它裏麵飽含著“平靜如水+碧波蕩漾”,說不出的深邃,卻又純淨得能一眼望到底一樣。聽來似乎很是矛盾,可是梵茗音卻真實地在這樣的眼睛麵前淪陷。她呼吸急促,白色玉瓷般的皮膚上陡然升騰起兩團淡粉色的霞雲,被禁錮得無法動彈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徹底變得僵硬,仿佛隻需要一推,就能立刻倒地。
“淩……”終於,她回過神來,匆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用力地咽了口口水,雙手焦躁地交疊在一起。櫻花般淡粉色的嘴唇囁嚅著這雙眼睛主人的姓氏,卻說不出接下來的兩個字。
“淩……我……淩……”
“對不起。”不等她擠牙膏一樣擠出想要的聲音,脆生生的一句道歉就像是地雷一樣被扔在了梵茗音的麵前,不等她回過神來,那個高大沉穩的身影已如同閃電般迅速地從她的眼前掠過,再看清楚的時候,他已經快步走出了化妝間。
愣愣地看著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視線中,梵茗音隻感覺自己的心猛然掉入了深井之中,發出了“撲通”的聲響。她錯愕地伸出手按了按發燙的臉頰,這才有些悵然地彎下腰,伸出手去撿被撞掉在地上的號碼牌。
13。
號碼牌有些褶皺,不過不影響背後寫著的自己的身份、年齡等具體信息。
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剛想起身,突然覺得視線中的數字莫名地重疊了一下。
12。
13……12?
碩大的紅色數字竟然有些刺眼。
怎麼回事?有一個13號不就可以了,怎麼突然又冒出來一個12?
梵茗音用力地甩了甩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突然恍然大悟—這是他的號碼牌。一定是剛才撞的時候掉了,還真是有夠匆忙的。可是……
梵茗音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參賽須知”中的一段:
作為評委記分的重要依據,請各位選手妥善保管自己的號碼牌,避免遺失、錯取。一旦出錯,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