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溟溟,萬頃碧波,翻滾的怒濤急浪掀起的巨浪澎湃激狂,似乎帶著欲將天地翻覆的狂猛之勢,一遍遍騰起落下,怒號激蕩。天空陰霾一片,妖嬈的紫色濃雲遮蔽了紅日,將神州大地籠罩在一片詭異的豔紫之中,層雲裏隱隱有戰鼓之聲擂響,一聲一聲,聽來卻不使人振奮,竟是……憾人心脾,幾欲斷腸。
勁風吹動她豔紅的戰袍獵獵作響,那滿頭豐沛的青絲拂過眼前遮蔽了她的雙眼,也讓他看不清她臉上此刻的神色。
“還在等什麼,動手吧。殺了我,你也好回去交差。”
他看著她,看著她手中尚在滴血的綠玉長刀,慢慢開口,似在催促,語聲卻又極盡溫柔。
“……”
她不語,握在左手的長刀卻因為沾染了太多的鮮血而濕滑,讓她忽然有些抓握不住。
“怎麼?莫不是你真的愛上了我,不忍心下手?”
他突地哂笑起來,俊顏上有著濃濃的諷刺,“被情愛衝昏了頭腦的女人,果然是蠢得不可救藥……”
他說著邁開步子,徐緩地一步一步走向眼前的紅衣女子,她聽見他的話,羸弱的身子分明已開始細細地顫抖,卻仍舊倔強地站得筆直。
他上前,依舊看著她微笑:“你既對我如此情深意重,在這滿天的仙魔麵前不舍得殺我,我若不表示些什麼,豈不是辜負了你的一片芳心?”
他說著,輕輕擁住她纖瘦的身子,俯首在她耳邊,道:“成王敗寇,我魔界敗於你手,卻也沒什麼好說的。隻不過從頭到尾,自始至終,你我相遇相識,不過都是我早就設計好的一場戲,你莫要自作多情,這一切不過是春夢一場而已。還是……你始終念著紫雲洞中那一場淋漓盡致的歡愛,怕我死了,沒有人能像我一樣滿足你?”
感覺到懷抱裏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撥開她麵上的發絲,垂首看著她,看著她那雙燦若星辰的瞳眸裏終於有了翻滾不可遏止的凜冽怒意,耳畔聽到她因為連番的苦戰而嘶啞得幾近破碎的聲音——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是麼?”
她戰栗著問著他,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是麼。
他沒料到她還有這樣一問,轉瞬即逝的怔愣之後,他笑著點頭,回她:“是。”
好,很好。
原來她以為的地久天長,不過隻是誤會一場。
她用力閉了閉眼,想要努力忍住奔湧而來的淚意,感覺到有滾燙的水滴落在她的額心,耳畔聽見他逸出一聲極輕的歎息,然而這聲歎息卻像是九天裏那一道最最淩厲的落雷,尚在滴血的綠玉長刀驟然仰起又揮下,她感覺到他抱著她的動作驟然緊了又鬆,再睜眼,那顆俊美無匹的頭顱上還有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笑顏,隻是眨眼的瞬間,便被怒吼的波濤一口吞下,再無蹤跡。
四周響起各種喧雜的聲音,有悲憤的怒吼也有歡叫之聲,她卻再也握不住手中的綠玉刀,怔愣之間那刀便也墜落奔騰的海水之中。
她已經殺了他,已經殺了那個滅神弑仙,藐視天庭的魔障。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胸中卻湧上翻滾不止的悲戚?一波又一波濃烈的悲傷層層襲來將她包裹其中,再也控製不住眼中的酸澀,那個紅衣昭然,一把綠玉刀斬殺了萬千妖魔的女人,終於跪倒在九天之上的紫雲裏,嘶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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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已想好了?”
非男非女的嗓音似從極遠的地方飄搖而來,又似在身邊靜靜發聲。
“是。”
她垂頭,簡短卻堅定地應了一聲。
似是知道她的心意斷不會改,那清嗓歎了聲,道:“也好,你神識日益混亂,再這樣下去,恐是傷人傷己……今日我便屏去你的神識,使你重回混沌。”
話音一落,一陣清風猛然拂來,如同千百隻溫柔如水的手將她輕輕淩空托起,濃烈的倦意襲來她闔上沉重的雙眼,像嬰兒一樣蜷縮起身軀。
亙古的光陰從指縫中偷偷溜走,或輕緩,或疾急,她始終沉睡在那一片黑暗不辨日月的混沌裏,拋卻過往,遺忘光陰,隻是那無邊的寂寥死靜裏,是誰……是誰幽幽然地在喚她?那悱惻難辨,悲喜莫分,愛恨交織的名字,從誰的口中和著血肉裏那入骨的纏綿之意,一聲聲地喚……
千載之後,她終於在那樣的低喚裏悠悠醒來,向著混沌的黑暗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