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靜默了一會兒。”
“‘我知道他喜歡我。所以我的處境更加困難了。這麼一個好男子!那天早上他輕輕把他的手插到我的臂下……他對我也很隨便。’他發出一個短促的笑聲,他的下巴落到胸前了。‘呸!我一想起那個卑鄙的小畜生對我怎麼說,’他忽然用顫抖的聲調開始說,‘我簡直不敢想我自己……你大概知道這裏麵的意思……’我點頭,‘那個老頭子比一個父親還好,’他喊,他的聲音沉下去了,‘我一定要告訴他。我不能夠老是這樣繼續下去——我能夠嗎?’‘怎麼樣?’等了一會兒,我低聲問道。‘我想還是走開好些罷,’他慢慢說出,‘這件事必得埋起來。’”
“我們可以聽見白雷克正用一種聲嘶力竭的怒罵口氣在鋪子裏責備歐格屈洛。他們合作已經有好多年了,可是每天從店門打開一直到關店之前的最後一分鍾,人們總可以聽見白雷克——一個矮個子,有烏油油的頭發,兩個愁悶的小眼珠——在一種悲哀的、褫奪魂魄的盛怒之下不斷地跟他這位夥伴吵鬧。這個永久不變的罵聲可真是那地方一個不可少的東西了,正同其他的裝置一樣;連生客都會很快地完全不理這回事了,除非是也許喃喃說一聲‘討厭’,或者突然站起,把‘客廳’的門關上。歐格屈洛自己呢,他是一個瘦棱棱的步履沉重的北歐人,態度匆忙,嘴上一大團淺褐色的胡子,還是繼續指揮他底下的人們,對一對行李包的號數,在鋪子裏一張站著寫字的寫字台上開帳或者寫信,不管那個人怎麼叨嘮,總是照常做事,簡直好像他是個十足的聾子。有時他發出一聲厭煩的、草率的‘噓’,那自然不生什麼效力。他也沒有期望會有分毫的影響。‘這裏的人們待我很好,’吉姆說,‘白雷克是個小鬼,歐格屈洛倒是好人。’他急急站起,步伐整齊地走去立在窗前,正對著泊舟處的一架三腳望遠鏡旁邊,就拿眼睛湊上去看一下。‘那船今天整個早上停在港外,現在得到一些微風,正駛進來了,’他耐心地說,‘我得跑到船上去了。’我們默默握手,他轉過身子走開。‘吉姆。’我喊。他回頭看一眼,他的手握著門鍵。”
“‘你——你簡直是把一筆財產扔掉了!’他從房門又走到我跟前。‘這麼慈愛的一個老頭子,’他說,‘我怎麼能夠?我怎麼能夠?’他的嘴唇在跳動,‘在這兒倒不要緊。’‘啊,你——你——’我開口說,卻想不出一個適當的字眼,但是等我知道沒有一個恰好的毀罵字眼時,他早已走出去了。我聽見歐格屈洛沉重溫文的聲音在外頭高興地說道:‘那條船就是沙拉格郎崛,吉姆。你得設法做第一個上船的人。’白雷克立刻插進嘴來,像個生氣的白鸚鵡尖聲叫喊:‘告訴船主,我們這裏有他的郵包,這就會把他帶來了。你聽見了沒有,你這位叫什麼名字的先生?’吉姆答應歐格屈洛的時候,聲調裏帶些孩子氣。‘是的,我要跟他們賽跑。’他仿佛從那件劃小船的寒酸差事裏找到了他的安寧。”
“那次航行中我沒有再會見他,但是我第二次航行(我的契約時期是六個月)的時候,我走到那家鋪子去。離大門還有十碼,我的耳朵就聽到白雷克罵人的聲音。我進去後,他十分悲哀地望了我一眼,歐格屈洛滿臉堆笑走向前來,伸出一隻全是骨頭的大手。‘看見了你我很高興,船主……噓……正想著你該回到這兒來了。你說什麼,先生……噓……啊!他!他離開我們了。請到客廳來坐……’門砰的一聲關好後,白雷克費勁的聲音變模糊了,好像他一個人在曠野裏拚命怒罵……‘他把我們弄得非常不方便,待我們太壞了——我要說……’”